聊遍了所有万千的脸色,还是在等一瞬间的心动。
陆婷第二次见到冯薪朵时,场面同她们初见一样戏剧性,焦点却和她们两个人无关。那会是在钱蓓婷的生日派对上,年轻的电影投资人意气风发,电影票房首周破亿,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陆婷自己没有参演那部片子,因着同钱蓓婷的交情被拉过来,不太情愿地跻身来宾之列。思南公寓酒店的别墅包场,深夜两点,觥筹交错,水晶吊灯如倒悬瀑布,映出一张张醉意迷离的脸,空气里全是酒精和荷尔蒙的味道。
陆婷眼见着钱蓓婷周旋在一众女演员中如鱼得水,不免翻了个白眼。刚想走过去提醒她搭在别人腰上的手别太露骨地下移,就见到孔肖吟面无表情穿过人群向她们走来。钱蓓婷愣了一下,手松开,下意识迎着她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孔肖吟不说话,也不笑,抄起吧台上放着的一杯曼哈顿迎面泼上去。泼完以后,特别冷静地把杯子放回吧台,转身就走。
当下一众哗然,钱蓓婷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中僵硬着,往前走了一步又收回脚。陆婷问,要不要追?她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不用了,让她走。
有人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丝绸方巾,讨好般递过去。钱蓓婷没好气地一把抓过,擦发梢上滴下来的酒,捏住方巾的手指关节发白。相识日久,陆婷清楚钱蓓婷最厌恨被人看到难堪场面,于是自觉避开;她转身过去,看到吧台边上有个人,拈起那杯曼哈顿杯底的樱桃吃了起来。陆婷觉得好笑,盯着她看;对方留意到她的视线,慢慢抬起头,露出状况外的表情。
你还有心在这里吃啊。
呃,这杯是我点的。酒都洒了,我想最好还是别浪费这个樱桃。
冯薪朵,她听着这个名字,觉得熟悉,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礼貌地点头笑一下。正要自我介绍时,冯薪朵已经说出了她的名字。陆婷,我知道你。陆婷有点得意,自矜地抿着唇。她打量着冯薪朵托着杯子的手,骨架瘦小,干净白皙,涂裸色的指甲油。冯薪朵也在打量她,披肩发,大眼睛,嘴唇上有拘谨的笑意。两个人有种彼此欣赏的意味,但也都审慎地停留在远观的层面。
钱蓓婷重重拍她肩:我这样了你还有心搭讪?陆婷刚想解释,钱蓓婷看了冯薪朵一眼,阴沉的脸色缓和下来:原来是你啊。
怎么,你又认识?陆婷的心揪了起来。这个圈子里,和钱蓓婷认识的场合无非两种,不是在片场,就是在酒店。钱蓓婷刚刚受了挫,刘海湿漉漉贴着额头,眉毛无辜地撇下来,看起来颇有几分温驯的模样。她懒懒散散地点了点头,当然了,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隔了一会,才慢慢吐出下一句:她是我下一部片子的导演,我想让你签主演合同。
要是陆婷当时知道唐安琪就是另一位女主角,她是不会答应接下这部电影的。也不为什么理由,单纯只是害怕应对唐安琪这个人。
几个小时前,她们光顾着在思南公寓别墅里推杯换盏的时候,莫寒把唐安琪叫到她的制片人工作室,剧本推过去,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唐安琪顶着那张出了名的嘲讽脸,连剧本也不看一眼,轻轻动了下唇:我信。但我就问一句,赵粤在不在这个剧组?
莫寒一愣,心想她多半要推掉:赵小姐的档期,和我们剧组有冲突,恐怕……
唐安琪忽然就笑了:
她不在?那我接。
两位主演的合同签得都比想象中顺利。陆婷回家后才有心查了查冯薪朵这个人,她的履历同面容差不多青涩。初出茅庐的学院派导演,没执导过什么轰动作品,唯一能在网路上找到的一部电影,是她在日本映画大学的毕业作品。陆婷相信钱蓓婷和莫寒的眼光,这两人多半不会选错导演,抱着好奇心态,看了下去。
电影名字叫《群青日和》,八十分钟不到的短片,拍摄的是东京街头一群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不刻意回避刺目的舌钉和纹身,也不猎奇地呈现街头斗殴的画面。她的镜头语言简洁干练,是一种全然的旁观者态度。影片起幅时是一片灿烂的青空,镜头推进才发现那是玻璃窗虚假的远景,一只连雀向着观众的方向振翅飞来,撞在窗上,镜头晃动,整个故事随着一团灰色的污迹缓慢晕开。日落的居酒屋和深夜的街道,站台长椅上依偎在一起的恋人,山手线呼啸而过,穿着皱巴巴T恤的年轻人站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之间,穿过昏暗的黎明,面容逐渐模糊。
埋藏了那么多会刺痛人的细节,这不是一部能让人笑着看完的电影。陆婷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冯薪朵对她笑着的样子,有些辗转反侧:这个人看起来温润又迷糊的样子,镜头里的世界却如此冷静决绝。
隔了几天,冯薪朵叫上陆婷和唐安琪一起吃饭,顺便给她们说戏。助理开车送陆婷过去,不巧遇上堵车。陆婷打电话给冯薪朵,说抱歉要迟到了。对面声音低低软软: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等你,你不要着急。然后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凑近,说你晚点来呀我们正好二人世界。她听出是唐安琪。
陆婷说,嗯,不急。挂了电话,对助理说:快,再快一点。
陆婷进包间时看到唐安琪就想往回走,唐安琪斜斜地飞过来一个眼刀:呦,看到我就想逃啊?
不拍戏的时候,唐安琪对人多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嘲讽脸,对着陆婷时格外生动一些,也格外喜欢欺负她一些。 久而久之,陆婷养成条件反射,一见着这位好友就躲,娱乐圈因此传言两人不和,其实不全是这样。
陆婷眉毛很尴尬地蹙起来,在她们对面坐下。哪里,看见你惊喜得慌了神。
剧本先前已经看过了,坐下来又听冯薪朵慢声细语讲一遍。陆婷演一个自顾自孤独惯了的女高中生,遇见坏脾气的天使唐安琪,收集一段短暂的回忆,迎来一次漫长的告别。陆婷心想黑天使这种角色像是为唐安琪量身定制的,而主角……明明更适合赵粤。名字一出口,唐安琪的嘴角极轻微地往下耸拉:我和赵粤已经演过太多对手戏,筋疲力尽,不想再在戏里见到她了。
也是怪陆婷运气不好,这下遇到哪个唐安琪不好,偏偏是遇到同赵粤分手的唐安琪。两人眼神短短交汇,已经读出彼此的话:
这么大事情也不告诉我?
呵,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陆婷表情微妙:我这是来当赵粤的替代品?冯薪朵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摆了摆手,说,不是的,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应该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
这话一出,唐安琪看向陆婷的眼神里笑意更浓。她们先前光顾着说戏,没怎么动筷,这时才开始开吃。这些年风水轮流转,小龙虾居然也登上酒店的大雅之堂。陆婷戴上塑料手套剥着虾,然后感觉唐安琪的脚从对面伸过来,在桌子底下撩她光洁的小腿。又来……陆婷怕冯薪朵发现端倪,很软地瞪了唐安琪一眼,眼神里有警告的意味;唐安琪歪一歪头,把警告当成辛香调料,吃完舔一舔唇,对着陆婷笑得妩媚丛生。她甚至还有余裕帮坐在身边的导演剥虾,见她自己笨手笨脚,就剥了虾肉码在盘子里推给冯薪朵;冯薪朵显然没被人这样照料过,受宠若惊地连说谢谢。
照顾可爱的小姑娘,应该的。
唐安琪浅浅一笑。她的体贴里一点一滴都渗着别人的影子,是被人细致爱惜过的那种言传身教。几个月前她给心情不好的陆婷过生日,独自拎着蛋糕上门,切蛋糕时还记得每切完一刀都用热水烫一下刀身,切出来精致整齐的三角,哄小孩似的让陆婷吃下去。
陆婷看着唐安琪凑在冯薪朵耳边轻声讲话,整个身子挨过去贴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的什么闷气,气鼓鼓喝一口冰镇矿泉水,险些呛到。
饭局结束,唐安琪撩得意犹未尽,提议送冯薪朵回家,被对方温言谢绝。她转手就勾住陆婷脖子,把她往自己车里带。陆婷心里叫苦连天,又不敢惹这种时候的唐安琪,一脸隐忍的委屈,冲冯薪朵挥手道别,认命地钻进副驾驶位置。
车门一关,唐安琪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上陆婷的大腿。陆婷一把抓住她的手:安琪,别闹了行吗?你跟赵粤到底怎么了?唐安琪把手抽回去,笑得凉凉的:没什么,不就是分手了啊。
陆婷也就没再多问,给助理发完短信,只一句:等会到我家吧。
直到进了陆婷的公寓,唐安琪的眼眶才敢红起来。到底是见过彼此最低落状态的密友,这种时候舍得卸下张扬的盔甲,但还是强撑着不肯落下泪。唐安琪抓着抱枕蜷缩在沙发上,陆婷坐在一边,由着她倚靠在自己腿上。她不太懂怎样安慰人,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摸唐安琪的头发,像是安抚小动物般顺着毛。
过了一会,唐安琪枕在她腿上的脑袋不安分地翻个身,喃喃道:饿了,想吃甜点。
又吃?我们才吃过晚饭啊。陆婷很嫌弃地撇一下嘴,刚想斥责她的贪食无度,转念又想到,其实唐安琪根本没吃什么。整场光顾着给冯薪朵剥虾,原来是掩饰自己没有食欲的郁郁寡欢。她轻轻推一下唐安琪肩膀,问:你多久没好好吃饭了?
唐安琪不吭声。
陆婷叹口气,掏出手机给她订外送的泡芙,海盐芝士蛋糕和巧克力布朗尼。她喜欢吃的牌子陆婷都一一存着,比唐安琪自己的助理还清楚。等候的时间里,陆婷起身去冰箱里拿果蔬汁,一人一瓶,先催着唐安琪喝下去,自己再慢慢喝起来。这时她随手刷开朋友圈,看到钱蓓婷状态时差点一口果汁喷出来。
一束黄玫瑰捧花的照片,配文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陆婷平时见惯了钱蓓婷如走马观花般换身边人,从没见过这般阵势,手都抖了一下。要不是看到地点是英迪格酒店,简直以为这位好友被人盗号。唐安琪凑过来看她屏幕,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我听说上次她被泼酒的事情了……钱蓓婷这回玩真的?
陆婷很谨慎地思考了一下,说:不知道。
钱蓓婷和孔肖吟在归国航班上同座,分别自电影节和时装秀归来,还没有从戏剧性氛围里脱身。她们相识十分钟交换号码,落地后在机场共吃拉面。据说钱蓓婷那时已经心动神摇,墨镜掉到面碗里,在圈内传为笑谈。只是一方是名声在外的投资人,一方是模特,两人出双入对大家也并不当真,只当她又是遇上新鲜玩具。
这张照片底下二十多个赞,没一个人回复。陆婷等了半天,没看到孔肖吟回复。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掷过去一条语音,问钱蓓婷:谁帮你选的花啊,品位这么差,不如早点辞退了。
那边回过来的声音恍恍惚惚:啊,你说花?我自己选的。被孔肖吟扔了。
那边厢孔肖吟扔完花,仍是一脸低气压:我要的又不是花。一桌盛宴空置,刀叉一动不动。钱蓓婷手指不安地叩击着餐桌,低声下气:那你要什么?
交往这么久,你从来不肯说出那三个字。
钱蓓婷逃避承诺已成习惯,情爱中一旦不自私,就深觉不安。眼下又到这种时刻,她的睫毛很轻微地颤动一下,说:对不起。
孔肖吟没再说话,站起身抓起手包: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钱蓓婷也跟着站起身。此刻经年日久养成的警觉感和失去眼前人的预感相互交战,喉咙里哽着说不出口的话。
孔肖吟,我……我……
这会孔肖吟很疲惫地抬一抬手,打断她:够了,钱蓓婷,你还要让我失望多少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你才能懂我的感受?
她们这时对视,孔肖吟眼角有闪烁的泪,钱蓓婷眉间又蹙起来,偏偏谁也不愿意先服软。最终又是钱蓓婷留在原地,看着孔肖吟大步流星地走远,背挺得很直,脚步带着风。她心情郁卒,挥手让侍者开了瓶红酒,喝了几口后对着空气举杯。窗外是黄浦江畔星星点点的万千灯火,钱蓓婷一个人坐在露台沙发上,坐拥这座城市最好的夜景,和对面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她到底要什么?
钱蓓婷来剧组探班的时候,陆婷这么问她。钱蓓婷迟疑了一下,答道:她要……她要的是我给不起的东西。
这两个人也不是没有过风和日丽的时候。那时钱蓓婷出了机场就丢了护照和钱包,鬼使神差打孔肖吟电话,借住在她的家里。钱蓓婷骨子里爱好冒险,从来都容易被刺激的东西吸引。孔肖吟的美里恰好有一种离经叛道的风情。她的轮廓比一般人要深邃一些,看着桀骜不驯,生活中却是意料不到的居家。那几天孔肖吟给她烧咖喱饭,味道平心而论,比不得钱蓓婷吃过的那些奢华料理,偏偏每一口暖到心里。钱蓓婷看着孔肖吟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突然在某一个瞬间,觉得也许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可惜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
钱蓓婷安定下来没有多久,先是同当红歌手传出绯闻,又被拍到在夜店同女明星接吻。别墅派对上被孔肖吟泼一脸酒,那时已经自觉理亏。
背叛过多少次才能忠实相对,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五月时冯薪朵的剧组正式开班。冯薪朵进了剧组,就显出一种控制狂的潜质。工作状态时,她把长发扎成马尾,戴一顶鸭舌帽,不满意的镜头反复重来。她对演员的严苛让唐安琪连连吐舌头:要不是你这么苛刻,我就要爱上你啦。要是在私下这么说了,冯薪朵一定会脸红;但是在片场,她只是拿起手上的剧本,轻轻敲了唐安琪的脑袋:讨好我也没用,休息完了,这段再过一遍。
剪辑样片的时候,大量镜头都聚焦在陆婷的手、穿着制服裙的下半身、唐安琪说话时的唇和脸上的痣。冯薪朵不喜欢夸张叙事,偏爱冷静地放大细节。摊开的课本、裙子的褶边、颤抖的睫毛、路边开到颓靡的紫阳花、衬衫领口和天边的云,黑色鞋尖踢开的小石子在路面上颠簸。
她用长镜头拍摄她们一路走过清晨寂静街道的场面——拍了整整六遍,每一遍微调机位——镜头刻意不拍到脸,只追踪走路时的姿态,若有若无的对白像是梦呓。
冯薪朵说:你们的相遇,就应该像一个梦。一个有实感和重量的梦,夏天午后会做的那种白日梦。你知道(她转向陆婷)这个梦迟早有结束的一天,但是(她又看向唐安琪)你要像当她不知道一样骗着她。
唐安琪歪着头,领悟得很快。反而是陆婷,总是过不了冯薪朵那一关,涉及到她的镜头总要重拍。她压力有点大,不禁慌了起来。冯薪朵叹一口气:你自己慢慢调整状态,先去拍几组空镜头。
陆婷刚出道时演的那部戏,同鞠婧祎合作,舆论炒得沸沸扬扬,最终成片剪掉近一个小时的关键镜头,情节生硬不知所云,评论界一片口诛笔伐。那时她尚且青涩,只懂在戏里浅浅地演一下自己;接下来和赵粤一起参演的片子又有些用力过猛。后来演技逐渐纯熟,知道什么时候该演自己,什么时候该演别人。她颠簸过一两下,就顺风顺水拿了个最佳女配角。现在落到冯薪朵手里,镜头NG无数次,她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起来。
休息时陆婷整个人趴在桌上,下巴搁在台词本上:导演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唐安琪坐在她身边,一手拿着自己的台词本,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摸陆婷的背,从肩膀沿着衬衫底下脊背曲线,指尖一路滑下去:哪里,我觉得她特别喜欢你。
唐安琪说这句话时并不是随口说说。冯薪朵在笔记本上画拍摄构图,作为布置场景和打光的参考,重要场景几乎精确到每一帧,分镜头脚本改了又改,以至于摄像师见到她拿起小本子就害怕。唐安琪有次无意看见,空白处最多的就是关于陆婷的速写,那些潦草线条勾勒出侧面和背影,她心下当即了然。
而陆婷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唐安琪的日常娱乐就是撩拨陆婷,每天过得倒也意气风发。工作人员纷纷对外爆料,说是这两位演员假戏真做,每天打得火热,逼得剧组人手一个墨镜。她这样的好日子,持续到赵粤来看她的时候为止。赵粤什么都没有多说,唐安琪忽然就失去了撩陆婷的兴致,整个人安静下来,像一只焦躁而沉默的猫。
那天赵粤十分自然地走进剧场探班,唐安琪脸上有点挂不住:你来干嘛?
唐安琪只知道赵粤不在自己剧组,不知道她六月时就空降到了隔壁剧组。赵粤同戴萌搭戏,演一部大型青春奇幻电影。两边剧组取景地相距不远,两边演员和工作人员串班几乎成了例行娱乐。
赵粤看起来消瘦了,大概是为了新戏的缘故。她说:我想看看安琪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唐安琪努力地笑一下,把手搭到陆婷肩膀上: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赵粤就微微偏过头,说,嗯。她临走时不忘对陆婷说再见,对冯薪朵说打扰你们了,客客气气地对剧组里的每个工作人员点头致意。
赵粤当初对唐安琪提分手的时候,也是这么平和的态度。她轻轻淡淡地说:安琪,我可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唐安琪盯着她,问:赵粤,你是认真的吗?赵粤点点头。唐安琪也点了点头: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分手就分手吧。
唐安琪相信赵粤做事一定有一个理由,但是赵粤不说出来,她就不会去问。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当时没有落泪,几天过去也没有。直到一个月后在陆婷的公寓里,被人摸着头发一遍遍笨拙地安慰,才蜷缩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痛哭失声。
我和陆婷在一起了。赵粤第三次来看她的时候,唐安琪突然说,眼皮眨也不眨。
赵粤笑得很笃定:噢,那很好。陆婷照顾你,我放心的。
被点到名字的时候,陆婷并不在剧组,她正在家里闭门关灯看电影。冯薪朵前些天让她去看一些关于孤独的电影,找找感觉。其中一部是《在云端》。在人群中,你其实更孤独。机翼掠过几万英里的云海,一杯逐渐散尽热气的黑咖啡。陆婷看到一半,忍不住给冯薪朵打电话,开口时又是那句:是不是把我换成赵粤会比较好。她有种模糊预感,赵粤和唐安琪两个人站在一起,什么话都不用说,对视里已经能演一出爱恨纠缠的戏。
冯薪朵瞬间接话:不,主角就必须是你。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人群中,像一头孤独的鹿。你看上去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暗自苦恼,却又不打算真的融入到身边的环境里去。
她又说: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就……
陆婷等着她说下去,然而并没有下半句话。她压着心跳,说:你就?
冯薪朵说:唔,我就觉得你很适合来演我的这个故事。
陆婷想了想,四平八稳地回了一句:哦,谢谢。
六月的一天,剧组快要收工时,天开始下雨。唐安琪看到陆婷被冯薪朵叫过去,笑了笑,自己先走出去。助理匆匆忙忙跟上来,给她打伞,她摇头说不用了,你先走吧。唐安琪又走了几步,感觉头顶上空又被伞遮蔽,她头也没转:我说过了,最近想一个人静静,你不用跟过来。
可是你这样会感冒的。
声音传过来,不是助理。
她看到赵粤平静的脸。握着伞柄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了一点。唐安琪低着头:你不要过来。赵粤没有动,但是也不后退:陆婷呢?她怎么不过来?
唐安琪想冷着声说话,但是面对的是赵粤,怎么也冷不下来。她听到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关你的事情。
她往前走,赵粤也跟着她走,伞安安稳稳撑在头顶。她们像是互相置气般走了一路,唐安琪不停下脚步,赵粤也不停下来。到了十字路口,唐安琪终于忍不住了,说:你只准到这里,不许再往前了。
赵粤说:好。那你把这把伞带着,回去不要被雨淋湿了。
她把伞柄塞到唐安琪的手里,唐安琪看着她:那你呢?
赵粤眯起眼睛笑了:我?我当然带了备用伞。
唐安琪同赵粤交往的时间里,几乎是被赵粤惯坏了。她出门时常忘记带伞,赵粤就总是带着备用伞。有时外出为了避嫌,两个人不能撑一把伞,赵粤就会在包里带上两把伞。唐安琪知道她永远是顾虑到自己的,只是想不到分手之后也是如此。
唐安琪想了想,没再推脱,接过了赵粤的伞。金属伞柄上还带着赵粤手心的体温,手掌附上去时那温度让她心脏颤栗,仿佛回到过去两人双手相牵的时刻。
她们在街角分开,这次赵粤没有跟上去,安安静静地告别了。走了几步,唐安琪想着赵粤会不会像以往那样,一直等在原地看着她走远,再自己往回走。但是她歪了下头,勾起自嘲的笑容,撑着伞继续往前走,没有去验证。
如果她回头的话,就会看到赵粤还是站在那里。
赵粤站在雨里,看着唐安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她的包里没有第二把备用伞。她已经快要忘记为另一个人特意准备第二把伞是什么感觉了。希望安琪能尽快找到第二个赵粤。她这样想着,有点难过地笑了起来。
在马路口,赵粤扬手拦下一辆的士,对司机说出熟悉的医院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