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的廂房總有著一股好聞的香味,混合著希身上的味道,就變成了甜膩的幸福的香味。就是這個味道,讓繪里總是可以在平時的高度緊繃感中有那麼一點可以依靠的無牽無掛的片刻。
「...嗚恩?嘛......怎麼又睡再這裡了啊。」
眼前還因為晨光霧的有些迷茫和惺忪,卻看到胸口多了顆金澄澄的球。
希並沒有推開,也沒有感到驚訝,只是無奈又寵愛的抬起軟綿的手掌按在那個腦袋瓜上。
自從上次救到亞里沙,接受了繪里的解釋以及領受那令人要燙傷一般的情感後,輾轉又斷斷續續的已經過了快要一年的時光。
回想著繪里為這個認來的妹妹亞里沙找能夠撫養的家庭時,真的是吃足了苦頭。
城鎮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經聽說了亞里沙被東條家的人收留照顧的原因。
雖然感謝東條家平時的庇護,也感謝上天生給這個前來拜託的高挑金髮美女昇華了他們對美女的見識以及定義,但這一切都不足以掩蓋過擔心會在次招到惡靈的命運。
再一個個人的推託下,繪里只好走到城鎮外尋找其他人的幫助。希也會在自己能夠被家裡放風時陪著繪里一起去拜訪還未拜託過的人家。
希在某種程度上又開始佩服起繪里的能力,每次都不會搞錯究竟問到了第幾戶家庭,就算再蜿蜒崎嶇的山林或是路途都可以安全的帶自己離開。
但是每當希向繪里提起這件事時,她總只是笑著說:「大概是因為從前航海過一陣子,方向感稍微好一點吧?」
最後,在繪里的堅持下,兩人終於踏入了一間看起來有些詭異但是又十分富麗堂皇的前庭。
「繪里里,就算他們同意了,我實在覺得...這裡好像不是很妥當。」
希攢著繪里的手,壁上那一座座斷了頭或是斷了手的女人雕像令她背脊發寒。
「歐?怎麼說?」繪里看著瑟瑟發抖著卻還是堅持要跟在自己身邊的希,雖然看著有趣,卻還是伸手將她攬進自己的身旁,用手上長長的垂袖將希的身體和旁邊的頭像隔開。
「妳不覺得,這些不完整的東西真的很可怕嗎?可是他們都還是會擺在牆上當裝飾品耶...而且...」
「而且什麼?」抬手替正在注視著自己的希擋去巴黎聖母院中妖怪造型的排水石雕,一邊引導希繼續說下去。
「他們的雕塑全部都是從腰部斬斷的女生耶...」
「那希,」
繪里停下腳步,凝視希祖母綠的眼瞳,倒映在綠蔭中的自己,看起來就像十足的妖孽。
「如果我少了一隻手,或是少了...什麼的話,妳會討厭我嗎?」
希明顯的頓了一下,似乎是沒有聽懂繪里為什麼會突然問了這麼衝擊性的問題。探究著繪里的眼神,卻因為太過灰暗而看不清所以然。
希第一次打從心裡感到害怕。
一向都看著別人臉色生活的她,對於別人的眼神十分敏銳。就算別人慈悲的說出原諒的話語,希還是可以讀出那恨之入骨的本意。
該說幸還是不幸,希非常清楚對方露出什麼樣的眼神時,應該要說什麼話來說對應對方才不會惹怒他,或是應該要做什麼事才不會挨板子。
雖然一年前繪里那可怕的爆走仍讓自己心有餘記,但那時自己心裡卻還是會有著不想服輸的賭氣心態去抵抗。
但是現在,希覺得自己的腳卻毫無可以著地的地方,空空盪盪的。
沒有了別人眼神或是動作的暗示,希只能面對自己的心,而那塊心中的地方,卻是一個不見五指的黑洞。
也並不是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是對著那對清澈的眼睛,總像是面鏡子,赤裸裸的反應出自己真實的樣子。
誰會想對自己編造謊言呢?
「沒什麼,走吧。啊對了,妳說的那些可怕的半身像,其實是在很早以前,有著多次大勝的軍官船隻才會得到女王親自贈與,懸掛於船首象徵勝利女神的銅像歐。」
繪里轉移開的眼神,讓希的心一個踉蹌,跌入那深淵。她慌亂的伸手緊抱住眼前的人。
「希!?怎麼了?真的很害怕我們還是回去好了?」
繪里看著不知為何突然增加了不少恐懼的希,只能用雙臂回抱那怕冷的,軟呼呼的身軀,用自己的體溫給對方溫暖。
「繪里里,我絕對不會不要妳的,不管發生什麼事。」
因為妳不是也,沒有捨棄我的,一直追隨我的殘喘的生命到了現在嗎?
「希...」繪里張口,卻吐不出話。如果,妳知道我已經不在是個"人",妳還會這樣義無反顧的愛我,接受我的溫度,容忍被我的命運所牽連著那熾熱的苦難嗎?
「我說兩位,來別人家裡刺痛主人的眼睛可是件失禮的行為歐?」
一位身材略為嬌小卻坐在十分霸氣華麗的躺椅上,身後還站著一位紅髮的少女,估計比希的年紀還小的女性,用一種看待獵物的眼神看著他們。
希這時才意識到兩人已經步離了方才的庭院進入到了主臥室看得清楚的視野裡。
「妳是...!?」繪里愣了一下,直直看著那個用面罩將自己的臉部遮掩起來的女生。
「來吧,報上妳的名字。」
手中的菸管一吞一吐,讓希想起多年前會見首領的情景,又往繪里的身體靠近了點。
「我的名字叫做繪里.多米蒂亞,是個旅行商人。
想請問我們這邊有一個受傷的孩子,能夠請你們領養她嗎?]
「是你們的孩子嗎?」帶著面具的女性鬆口後又重新叼住菸管的尾部。
她的語氣尾音上揚,似乎帶著調笑的意味。
「額...不,是我女友救了這孩子。」
原來是女友...等等!?
「繪里里!?」
希猛一個轉頭,看著那個臉不紅氣不喘的女人。直接這樣說出來是可以的嗎?
「歐,女友啊?可是我怎麼看這孩子對你一臉驚恐?妳不會是強擄良女吧?」
看來是鬧上了,女人甚至坐起了身子。笑容越發燦爛。後面紅髮的女性開始不耐的用指尖纏繞著自己的髮絲,再放開。
看上去不悅的手刀將會隨時批在發言者頭上,或是希和繪里的身上。
「也許只是在這個時代中,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同性關係,所以有所顧慮吧?」
繪里也不在意,只自顧自的看著自家女友害羞躲藏的模樣。
希明顯的看到了紅髮少女丟了一個大白眼給繪里。
「這個時代?繪里...你們以前就認識了嗎?」
「恩,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位剛才躺著的女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依附在希的耳邊,繪里悄聲回答。
「看來你們是一對好心的情侶,我願意收養這個孩子。」
歐?這麼順利?果然是因為老朋友的情份嗎?希抬頭看繪里,卻發現對方神情古怪,眉頭一皺,透露出的並不像是聽到好消息的表情。
「不過,你們要做出動作,要向我證明你們是戀人。」
靠妳北邊走我就知道事情沒那麼單純!
我對於希的愛可是跨越了500年間的心智淬煉,要是誰告訴他專求希的方法就是要照他的安排,她一定會變出一之鐵鎚將曬砸到對方腦袋開花。
繪里惱怒地站了起來,驚動了身旁的希:「這種事,不是靠什麼一次性的舉動就可以證明的,但是我會透過我久遠的心意讓全世界都感受到我對希的愛。」
繪里嚴肅的回絕掉了面具女子的要求,一把打橫抱起了希。
「孩子等到傷好可以移動時就會送來,到時麻煩了。」
繪里一個轉身就往外頭大步流星的離開,外帶臉紅到可以煎蛋的希。
「哎呀說好不證明的人竟然閃的如此爽心啊。」
「那都是因為妮可老狐狸你玩得太過火了。」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紅髮少女終於在,繪里以及希消失於他的眼前後將手刀賞了下去,並且無視狐仙大人的鬼叫回到了房間。
已經很多次,都看見繪里怪叔叔對著曾經陳眠的神木發上一整晚的呆,太長的生命歲月,沒有那個女人,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消磨。
只能一遍遍的藉由掌心感受到的粗燥以及敏銳的嗅覺所捕捉到的木頭香,去緊記著自己的使命。
真姬蹲在和室桌前,把玩著掌心的冷火。
使用使命這個詞,是因為真姬並沒有辦法好好瞭解『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究竟到底是哪一點,值得出賣自己的靈魂,守上百個年頭;又是哪一種體會,值得捨身傾心,如同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
「嘛...不過也不想懂。」真姬手心一收,掐滅了尚未完成的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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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將亞里沙大出東條家,請真姬和妮可照護後,繪里才算是正式放下一顆緊張著的心。
在平日,繪里會好好裝扮自已,珍惜著和希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然而希仍然是只有一天可以放心的出來玩,在沒有與希見面的時刻,繪里則會加緊鍛鍊,如何掩飾他們所謂的妖氣以及成仙的修行。
繪里相信,只要再更強大,更強大一點,一定能夠帶著希,遠離東條家的詛咒,也一定能找出,解開束縛的辦法。
在事情已經漸漸都步上軌道,唯一的沈淪,只有東條策。
因為血液被喝干一事,他深信著有更強大的狐妖降臨,更加留心去研究歷史還有撰寫文獻。
而這也是繪里的用意,讓東條策去挖掘歷史,說不定可以像人類推翻掉狐妖的誤解。
不過大概是物種已經變得不同,繪里里失算了一點:東條策是已消滅狐妖為目的在分析和查找文獻的。
這種主觀的分析方式讓他越走越偏而不自知。
因為過度的興奮以及操勞使他的眼匡深深凹陷,看起來和行將就木的領主有著越來越相近的趨勢。
希雖然也有點替家中的大人感到不妙,卻還是決定作罷。
畢竟是一個殺了自己上輩子的人,什麼時候來殺自己,都說不準呢。
這時的東條策在進入了第三天的埋頭苦幹之後,終於狂笑著拍案而起。
「找到啦!找到拉!」
在他所分析的卷子中,所有接近狐狸性質的妖孽,消滅的方式,都不約而同指向火。
東條策,深信只有火焰才能淨化邪惡的靈魂。
隔天,東條策就動身去尋找所謂的聖火,全家上下再也找不到人。
幾天後,亞里沙來拜訪了希。
「阿呀,亞里沙怎麼突然來了都沒有說一聲呢?」希合上了正在閱讀的書籍,伸手揉揉蹦進懷裡的小金色腦袋。
「想希姐姐~」
「因為和繪里是姐妹的關係所以連說話都越來越像了麻?」想想那個美得令人犯罪的傢伙也會這樣埋在自己的胸口,說:因為我想希,所以我來了。
談笑著,兩人手牽手走到了後院,暖暖的陽光把希整個人都曬得暖暖的。
自從認識了繪里以後,足不出戶的個性也跟著改變,曬著太陽,雙幣還在胸前,會讓她有著被繪里抱著的錯覺。
亞里沙看著希,也露出幸福的笑容。
當初突然被姊姊抓住時,以為是獵殺的人類,嚇的反咬對方的手逃跑,卻意外地讓這兩個不知還要等待多久的人相遇。
當初就覺得希姐姐的胸部真的很舒服,果然連人體的型態也能感受到那種溫暖呢。
突然,刷的一聲,一棵松樹後面突然竄出一個人影,對著亞里沙就是一陣猛擊,亞里沙還年幼,完全沒有辦法抵擋這種殺紅了眼的攻擊,全身上下瞬間多出無數條深深淺淺的紅痕。
「亞里沙!!」希驚叫一聲,馬上不顧刀光劍影的威脅,衝上去纏住了對方的一隻手臂。
是個有些魁武的蒙面殺手。
希很快的被對方甩開,卻又纏住了殺手的腰,限制對方的行動。往來兩三次後蒙面人終於受不了,氣急敗壞的扯掉了面罩,竟然是失蹤多天的東條策。
「東條希!立刻給我離開!她是狐妖!」
狐...妖?
什麼東西,她在說什麼?
仍然呈現第三次被甩開的姿勢跪坐在一旁,亞里沙堅持著撐起自己的身體,勉強了起來,擋在了希和東條策中間。
亞里沙很清楚,自己的零力因為東條策的劍損耗的異常快速,似乎就是那把姊姊說過的,使用略微高段的狐仙血液打造的劍。
雙腳支撐不住地顫抖的,狐狸的耳朵已經沒有零力支持,受不了漏了出來。
「哈哈!人家都是露出狐狸尾巴,你倒是露出狐狸耳朵了!」
東條策見獵心喜,朝向天空發射了信號彈。
不知道什麼時候約定好的氏族成員們,突然都出現了。
希暗叫不妙,將快要昏眩過去的亞里沙攬進懷裡。
「東條希,身為東條家的人,妳現在是在包庇妖孽嗎!」一個曾經在小時候一直喜歡巫女巫女鬼叫的男孩子,用著那玩世不恭的臉,紈絝子弟的著裝,居高臨下的爽快數落著。
「你們...為什麼就這樣斷定亞里沙是妖孽!她做了什麼嗎?」
將亞里沙摟抱得更緊,希大聲質問。
在他們的眼中,她看到了徬徨、茫然、以及盲從。
「他就是妖怪!他就是妖怪!」
「妖怪!」
「妖怪!」
「妖怪!」...
看著這片盲從者,希覺得打從心中感受了無力。
對於自己的存在,對於這群人的集體霸凌。
人群中,有一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不顧大家的聲音,卸下了所有除妖的裝備。
是東條策克,東條策的兒子。
「希,他們世代都屬於妖怪一族,也世世代代的破壞我們人類的生活,我們東條家的義務,就是要除掉這些危害人們或是有可能危害的怪物。」
東條策克警戒的看著希的懷中幻化成狐狸的亞里沙,一邊和希對話。
看著對方誠懇的眼神,希不禁想到繪里提到的勝利女神。
明明是莊嚴、驕傲、至高無上的珍寶,到現在卻變了令自己畏懼的詭譎。
這世界,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對與錯?
因為時代,因為普世價值,許多事情的對錯皆無從分辨,昨日的真理可能變成現今的囈語。
「所謂的是非,你們真的懂嗎?」
這話,問給眼前拔刀的氏族們;問給眼前焦急的策克;問給內心徬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