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巫女...』
倒臥在病床中的老者,深陷的眼闊讓銅鈴般大的瞳孔顯得更加駭人。沈重的呼吸聲一次比一次艱難,像是只要少努力一次,就再也看不見下一秒的燭光。
「大人,您怎麼了?」幾個東條家握有權勢的人,還是心繫著一點點微乎其微的倫理道德,上前去攙扶想要起身的首領,儘管心中淨是嘲笑著這老傢伙其實已經命不久了。
東條策,前晚主持於後山祈福祭典的男人,站在老首領的身後,看著逢迎諂媚的氏族晚輩,多半是揮霍著家中父母所遺留下的家產,過著大小姐,大少爺般的日子。
從前首領還曾是身強體健的時候,還總是向年幼的自己訴說,東條家的祖先是怎麼樣的消滅了可怕的狐仙,並且收服妖女替世人承受苦難的種種事蹟。
首領告誡他,要是家中之後出現了『巫女』,千千萬萬不能靠近,以免招來不必要的橫禍。
沒多久後,一個落後的家族分支果然就送來了一位年輕的少女,也和現在那個總將自己關在廂房中的女娃一樣,叫做東條希。
具體的事實已經不會有人能夠為自己再多做解釋,大家只知道,不能接近這個對於東條家的詛咒。
因為這個女人,東條家的盛世毀於一旦,元氣大傷,現在只能替村民們抓著些無關痛癢的小妖小怪。
儘管仍然承受著村民們的委託以及愛戴,但年過半百的東條策,仍然是想要試試那流淌在自己身體中,東條家曾經斬過妖狐的血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東條策積極的尋覓著傳說中的妖狐,只要是相關的線索,他都會前往探查。
一尾妖,二尾妖......無差別的殺戮被東條策自己視為一次次的鍛鍊,最後終於成為了東條家中頗有份量的人物。
但是,他的妻子,再進入東條家後,卻不聽從他的勸告,與那個巫女交情甚好。
這對於已經是東條家的人來說,都是危險的。
那女人就是一個詛咒我們氏族的存在。
從一開始的明示暗示,勸導,到後來的發怒。
東條策甚至開始對自己的妻子拳打腳踢,就是要她遠離巫女的詛咒,誰知道達到了反效果,原本深愛著的妻子,開始厭惡,躲避自己。
連自己的兒子,東條策克,也總是不符合那稚嫩臉龐的冷漠以及憤恨看著自己,這一切,都讓東條策無法接受。
我明明就是一個兢兢業業的人,為了家族的榮耀,努力不懈才提升至此,為什麼你們都要厭惡我,不理解我?
終於,在一次妻子生了病,東條家上上下下全部都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個巫女偷偷地進入了妻子當房間為她救治,竟然就那樣好起來了。
當東條策看到妻子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訴說著有多麽感謝東條希時,他徹底地爆發了。
當晚,東條策以感謝為由,約出了毫無防備的巫女,將刺殺無數妖孽的刀鋒,沒入了對方的胸口。
那女人只是愣了一下,看著刀,隨後就笑了出來,血液隨著她的嘴角滑下。
「三天後,請記得讓鳴子服用我在廂房準備的湯藥,她的病...才會痊癒。」
那巫女,一直到生命的盡頭時,都還惦記著自己妻子的病情。
東條策只是用最快的方式將巫女偽裝成是自殺的樣子,並且和首領回報巫女自盡的謊言。
自尊心驅使著他倒掉所有準備好的湯藥,自己找了全城最厲害的醫師替妻子救治,但是最後妻子仍然過世了。
因為巫女提早的死去,整個東條家陷入了惶恐,失去鎮定的人們開始互相猜忌、懷疑,首領也禁不起這龐大的壓力而倒下,從此臥床不起。
整個東條家,將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在巫女身上。
而唯一明白事情始末的東條策,這才終於看清,所謂的巫女詛咒,相較於世代的壓力和人們的流言蜚語而言,是有多麽的不足為懼。
要是自己在早些懂得這道理,或許,自己的妻子也不會死,那個巫女也不會被...
算是一種補償吧,在東條策再次看到那紫色的身影時,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甚至兒子策克為那女娃說話時,他也不曾再制止。
他正在用如此消極的方式償還他的罪孽。
『策......』嘶啞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東條策站到了首領面前,單膝下跪。
「在。」
『那個巫女......聽說帶了個人回來。』首領看著東條策,想問出點什麼。
「是,昨日為您到後山祈福時,再神木下發現了那位女子,因為東條希認為她可以救治,在下也認為是功德一件,所以請小犬護送他們回來。」
『...注意一點。』
領主只丟下一句話,就將自己那身鬆散的骨頭丟回了柔軟的床舖。
東條策愣了下,隨即明白。
站起身,要所有的人都退下,待人們都散去之後,才又轉過身來。
「...領主的意思是?」
久違的,領主的眼神恢復了從前的銳利,狠煞駭人。
『啊,也難怪啊,你沒有發現。我記得你的父親是入贅進到東條家的,所以你對於妖氣的面銳度並不強烈。』
似乎是太過激動牽扯到了哪些傷口,領主扯出了難看的笑容:『妖氣已經瀰漫進了我們家,這麼妖孽的味道,絕對是狐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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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終於在已經數不清多少次的親吻後終於找到縫隙撐開了自己和繪里的距離,喘著氣阻止還想要繼續壓上來的繪里。
「等等...繪里里,妳也讓我,稍微休息下吧。」
希眼中含著淚,滿是埋怨的看著繪里。
拜託,人家一直到剛才都還是個連廂房都不曾讓人踏入的黃花大閨女,一下子就進展得這麼激烈真的是......
雖然知道繪里已經等了自己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見到的又是一個早就已經忘記她的戀人,好不容易對彼此坦誠了自己的心意,情不自禁這點還是可以理解的。
用手輕輕摀住自己有些紅腫的唇瓣,繪里那燙人的舌尖和在自己唇上肆虐的輕咬的力度都還被自己的身體所記住著,想到這,希又害羞地瞪了一眼繪里。
「啊?哈哈抱歉抱歉,得意忘形了呢。」繪里拍拍自己的頭,說著沒什麼誠意的抱歉。
希真的覺得這人吐舌頭的樣子,好可愛又好性感。
像是突然想到,希趕緊轉頭看看那個被帶回來的孩子,眉頭已經開始舒展,已經沒有中午時刻那樣的緊急了,依舊還在熟睡中。
呼,太好了,要不如果突然讓一個孩子,一醒來就看到兩個大人在擁吻著的畫面豈不是太過刺激了。
繪里注意到希的視線,也轉過頭,看看那個孩子,順便深手順順她額前的髮絲。
「放心,亞里沙很堅強的。」
希愣了一下,猛然轉頭,看著繪里的眼神充滿著疑惑與古怪。
亞里沙?
不是第一次見面時那一隻可愛的小狐狸嗎?
記得繪里那時和自己介紹的名字就是亞里沙沒錯。
希不禁想起了人類和狐狸能夠相連的各種可能性,而所有能夠想得到的答案,也都只趨向於一種荒謬又真實的可能......
「疑?怎麼......噗!哈哈哈哈我好像知道妳想到什麼了!」
繪里先是對希的反應一愣,等到會意過來時,整個人都笑到翻了過去!
但繪里也馬上嚐到了嘲笑他人的苦果,碰的一聲,穩妥妥地撞上了身後的大櫃子。
「繪里里!?」希嚇的彈了起來,趕緊撲到繪里身上,抱著繪里的頭檢查有沒有哪裡撞傷了。
從繪里的視角來看,希現在正用著一個非常撩人的姿勢,跨坐在自己的身上。
因為外衣蓋在亞里沙身上,所以只隨意披掛著繪里的外衣。
凌亂的衣擺罪惡的散落在大腿與臀的邊際,因為希舉起手的關係,衣服又稍微往上拉了些許。
除了與自己胸口相抵著的舒適,鎖骨的線條也因為肌肉的用力而更加美麗。
希一開始還全心全意的緊張著,繪里會不會因為撞太大力而受傷,直到希發現繪里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時,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趴在繪里里的身上。
「我沒事,就腦袋嗑了下而已。」沒有猜想中的碰觸或是其他多餘的動作,繪里只是坐起身子,把希的頭安置在自己的頸肩阻止對方的忙碌。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希望對方先保持一點距離,但繪里沒有做出其他動作時,卻還是有點悶悶的。
「你是想問我小動物的事吧?亞里沙是我這段時間認的妹妹,小狐狸也是她的,但是因為我覺得太麻煩了,就通通都叫做亞里沙了。」
「疑!?妳也太懶了吧!妳乾脆哪天也把我的名字忘了好了。」
聽到了繪里的回答,希雖然是半信半疑,心中卻還是有個聲音在告訴她,信任總是比較簡單的。
不然連自己這個,剛剛才確立關係的戀人“是個活過了五個世紀的人”這種事情都發生了,希一時之間也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能夠相信了。
所謂的三觀盡毀,大概有一部分的程度就像自己現在的心情吧?
「怎麼可能,我在靜養的五百年中,唯一沒有忘記的就只有妳了。」
擁抱著身體軟軟的,舒服的希,繪里的眼神落在熟睡的亞里沙身上。昨天,亞里沙似乎是為了去幫焦急的自己確認希是否還有再回到後山才受的傷。
被什麼樣的東西襲擊卻不明確。
儘管因為感受到靈氣的波動後就從趕緊放下手邊的生意,從遠地急奔回到這個小城市,卻還是沒有趕上東條家一行人的步伐。
當繪里到了後山時,東條家的人們已經開始在準備祭祀。
也剛好目睹了希撥開人群的慌亂神色,繪里決定靜觀其變。
能夠傷害到亞里沙為了保命而使出最後的力氣幻化成人,想必不是動物的獵殺。
動物是無差別獵捕的,沒道理變成人形增加自己逃跑的難度,還讓對方多了不少肉吃。
然而,對於身形轉換還尚未熟悉的亞里沙,這一次一定也只是恰巧成功了而已,如果是非得變為人形才能夠逃脫的話,那想必是被人盯上了。
也許是獵人,也許是...繪里抬頭看看眼前這些妖言惑眾的道士,希望不要是這樣才好。
而希像是確定了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想以後,身邊籠罩著的緊繃靈氣也跟著一下子緩了下來。
豎起耳朵,繪里很容易的聽到了那些應該是屬於東條家氏族的對話,不外乎是金髮、美麗的女人......等等對於外表籠統的形容。
繪里的心一瞬間跳得飛快,不知道能不能有些自戀的以為,希的緊張是因為自己所引起的呢?
尾隨著那個抱起亞里沙的男人和希,繪里對於希直接脫下外衣包裹住亞里沙的這一點,又感激又有些不滿。
感激的事她除了避免傷口的碰觸外,也避免了那個男人直接接觸亞里沙的身體。
但是......就這樣把外衣脫了我會不滿啊!!
隨然是知道在救人,但是,啊啊外什麼不隨便脫了一個女人的外衣就好!他們隨便算算身上都套了七八件噎!
繪里原本要在男人離開以後就跟著進入,但隨後又想想,這似乎是一個探索東條家的好機會,人都出去了,需要閃避的人自然不多。
繪里用飛快的速度審視了整個東條家,果然從這氣派的腹地來看,東條家以前應該是非常興盛的,兩三個已經廢棄的道場透露著些年歲的心酸。
看來妮可那狐仙大人的力量真的是令人畏懼,繪里暗自慶幸並未與這種牛鬼蛇神交惡。
要不然自己大概就是那被一隻小拇指捏死的螞蟻了。
循著循著,繪里踏進了一間充滿著書籍的廂房,上頭的書全部都列上了年表以及姓名,大概是家族的獵妖史冊吧。
基於好奇心,繪里推算了一下大概是狐仙廟被燒毀的那一個時間,走到了那一區的書庫,隨手撈了一本出來看看。
不看來好,一看繪里整個人憤怒到不小心燒了書角。
各種的偏見和誣陷全部加諸在希的身上,對於狐仙的敘述更是錯的一塌糊塗,靈氣被稱作妖氣,仙被當作了妖。
甚至連要對付狐妖的方式也是各種千奇百怪的偏方,甚至還有一些是平常狐妖們練功時所提煉的藥草,看到這繪里頭痛的把書扔了回去。
莫名其妙,這樣子也能夠稱作捉妖師。
繪里一路的順著年代翻了過去,終於在接近近代的年代中看到了一個叫做東條策的人寫的書冊。看起來他似乎殺了不少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也被他發現了狐仙的血液有相剋的功能。
但他並不知道,血液其實也是一種長狐傳給幼狐靈力的方式。
統合了一下這個東條策的作戰方式,大概就是用狐妖的血液去吸引長狐的注意,然後再利用抹上狐妖血液的劍去刺殺狐妖。
畢竟保護這些小蘿蔔頭是被長狐所認定為裡聳當然的事情,就像亞里沙受到了傷害時,自己就急奔回來一樣。
但由於他遇到的都是道行比較低的狐妖,對於血液的淨化與吸收速度相對也較為遲緩,所以才讓東條策有機會殺了他們。
要是遇到了繪里這一種修行超過五百年的狐妖,那可就真的毫無用處了。
阿,還是有,激怒的用處。
想到這,繪里不禁更用力地抱住希,要不是因為我,希就不用受這些折磨了。
遠遠的,聽到不少人數的腳步聲,他們用著十分粗糙的技巧遮掩著自己的行蹤,但是那眾多的人的氣息卻是怎麼樣都遮掩不掉的。
繪里拍拍希的肩膀,「好了,我也該離開了,亞里沙就拜託給你照顧了。」
「嗚...好,你早點回去吧,父親他們也大概要回來了。」希笑著將外衣替繪里穿上。
繪里一陣苦笑,估計大概是回來了,而且是要來活抓我的吧?
不過亞里沙就這樣放在希這邊真的好嗎...雖然有句諺語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過還是很擔心啊。
「不用擔心亞里沙,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希看著繪里,溫柔的笑著,讓繪里萌生一種心虛的虧欠。
儘管已經坦承了大部分的事情,但最核心的部份,卻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
「好,麻煩你了,後山見。」心疼的吻了下希的額前,對於她所承受的原本不屬於她的罪,還有自己不願說出的真相。
當東條策來到希的廂房時,只看見躺臥在合室中的少女以及在一旁看顧著,並對於自己突然來訪感到有些不滿的東條希。
「大人,病人在靜養,在敷幾帖藥就可以清醒了。」
那神色與20年前東條策記憶中的那一張臉重疊著,只是眼前這個女娃仍然比記憶中的東條希害要稚嫩。
「恩,首領要我來看看。」環顧了一下房中簡單的擺設,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東條策從腰間的束帶中取出了一個小葫蘆,放在希的門邊,「這個是護身用的葫蘆,畢竟不知道這少女被什麼妖孽所傷,放著也安心點。」
「好的,謝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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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隻手輕輕拉開希的房門,勾走了那一瓶葫蘆。
「和我想的一樣啊。」繪里拔開了蓋子,狐妖的血液在月光的照映下呈現詭異的淡藍。
仰頭將內容物一飲而盡,一滴來不及嚥下的血從嘴角滑落,繪里伸出舌頭將血液舔拭乾淨。
果然是有點程度的血液,要是被亞里莎碰到就糟糕了。
輕手輕腳地放回原處,繪里抬頭看看房內熟睡的希。
嘴角上帶著令人融化的溫暖微笑,讓繪里看得失神,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和現在這個時刻一樣,沈醉於那毫無防備的美麗。
放棄了離開的想法,繪里閃身進入房中,鑽進了希的被窩中。
就這樣放縱自己一次吧,好好的,和自己深愛的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