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姬再次醒來時,只見到繪里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不過更正確地說,應該是聞到了強烈的繪里氣息在身邊。
以現在身體的疼痛程度,只是要睜開眼眸就讓她覺得的自己快要散架。
肌膚接觸到了的是水的觸感,還有似曾相識的:像是細微的針尖在自己的傷口上無關痛癢的穿刺;還有像絨毛一般輕撫過肌膚的觸感;動了動腦,聰明的小真姬想起了這種似曾相識的原因。
在上一次被妮可狠狠的修理後,真姬也是被丟進了這藥浴,所以那個味道仍然熟悉。
「......又是這個難聞的味道。」真姬抽抽鼻子,薄唇艱難的小幅度動作,組織成一句嫌棄的話語。
「還不是妳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是說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我在哪裡,最近學校裡常見的口袋小說不都這樣寫嘛?」坐在一邊的身影開了口,果然是繪里,她無奈的將手伸進藥浴裡,幫忙將沈澱的藥粉再重新拌了漸漸變的清澈的水中。
經過這一攪和,味道變得又更加濃烈了,指尖的傷處猛然傳來修復的劇痛,真姬反射的握緊了拳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還一直握著一個人的手。如果搭配上剛才倒抽一口氣後又嗚咽著忍下的人聲,自己握著的大概是繪里無誤了。
「上次還不是為了要去找妳,好歹心存感激下吧......」想確認點甚麼,真姬艱難的抬頭,把脖子靠在浴缸邊緣,讓自己努力睜開的眼睛可以對上繪里美麗的雙眼。
還依稀記得這傢伙幾個月前被找到的模樣,那種冰冷至今尚未褪去,只是好像又起了一點點些微的變化。
真姬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那若有似無的東西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概是看錯了......
真姬嘆了口氣,果然這長年的痛苦不會因為一次的見面就有所融雪嗎?
那用冷漠冰封起來的溫暖體貼;那被孤傲搭起的城河中,深深埋藏在古堡盡頭的深刻真實......有沒有辦法因為重逢命運之人而再次呼喚而出?
神啊...不,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如果還有比那些自己曾經見過而現今人類稱之為"神明"的普通人更高的存在的話;如果還有在妮可老胡仙之前降生在這世界上的庇佑者的話,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們守護繪里壞叔叔和希?
明明他們是好人的,明明他們都說話算話的,明明他們連那句【一定會回來】這樣任性又無理取鬧的要求都答應來並且努力實現的人,為甚麼兩人的路走得那麼辛苦?
「妳...見到親王的轉世了嗎?」繪里看著真姬的表情,選定了措辭後小心地開口著。
吶,所謂的神明阿,您正看著這裡嘛?這個人內心深處就算被冷漠凍結也無法遮掩溫暖所透出的光芒。看看那誠懇的眼神,深怕一不注意又勾起了自己不穩定的情緒。
雖然由自己來說有些自戀,不過不管怎麼樣她都私心的希望自己親愛的、一手呵護長大的小公主可以永遠幸福快樂。
這人,真的很美麗吧。
「嗯。」
簡短的回應就當作是回答了。繪里注視著真姬缺乏血色的慘白臉龐,原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伸出雙手輕輕的貼上了對方的臉,將自己的靈氣轉換成了溫度傳進了真姬的身體裡。
真實總是這麼的醜陋得令人無法忽視,想要粉飾太平也只是徒勞無功。
每個人只要想要存活下去,都必須去面對與了解這個名為世界的鐘樓怪人,心中所包含的溫柔與善良。但也就是這一點,很多是很多事,無法這麼痛痛快快的厭惡。
在被那大海的氣息擁抱時,那麼一點的時間,她想起了母親曾經提及的話語--
那是一次難得在母親接見大臣們的地方玩耍的日子,父親因為要與海外較遠的邦交國交涉一些鐵器藉以鎔鑄武器而還沒有返回葡蕾烈萌;繪里壞叔叔也在第一線作戰而沒有辦法代替母親帶著自己出去玩耍。
也是在那裏,第一次,也唯一一次見到"那個人"的畫像。
那似乎是幅未完成的畫作,身體的部分在腰部以下有很大一片的打稿,是母親坐在辦公椅上,而一個身形高挑的人正站在她的身後,一手搭在母親的椅背上,身體前傾,一同看著母親手上的卷宗。
「真姬?在做甚麼呢?」
蕾一抬頭,發現自己的女兒坐在簾幕之後,放下鵝毛筆走到了真姬身邊。
「母后,這是誰?」真姬指著那個畫中的人,冷冷地,靜靜的,成年人的五官有些拘謹肅穆,但是十分俊美。
「阿...她是妳的舅舅呢。」
「舅舅?」真姬抬起頭,向後倒在了母親的膝枕上,基本上這件事有兩個人做過,一個是繪里,一個是真姬。但是基於生命安全以及王國安危,繪里膝枕過絕對是個不能說的秘密--如果繪里不想要被有著得到女王芳心能耐的強者撕成兩半的話。
所以嚴格來說只有真姬可以在女王腿上膝診呢。
如果真姬在早一秒抬頭,這敏感的孩子大概就能發現女王大人說出這句話時的憂傷了吧。
「舅舅,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她...是個很棒很棒的人歐,非常照顧媽媽呢,可惜她現在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然她一定會像繪里壞叔叔一樣,非常非常疼愛小真姬歐。」
「那我會見到這個舅舅嘛?」
「恩...也許會呢?」
那時的母親的臉,深深的刻畫在了真姬的記憶中,不知是華麗的花窗透漏進來的日落太過傷感;還是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太過殘酷,讓自己一直忘不了那曾經的美好。
母親那時的表情,就現在的自己來形容,大概叫做釋然吧。
大部分的人類在短短不到100年的歲月裡,面對困難時他們總選擇簡單的方式--遮住自己的雙眼,由世界的洪流推導他們至命運的方向;只有少部分的人為了改變命運而抵抗洪流,導正期望的航向。
在後來,她的人生被這個舅舅毀了;
在後來,她知道他的仇人就是舅舅;
在後來,她勤奮練習只為弒親之仇;
在後來,她終於見了這個混帳舅舅;
在後來,她發現仇人已被輪迴吞噬。
總是在每個晚上告訴自己該放下了、該好好生活了、該走向未來了。只是欺騙自己久了,總是會清醒的,如果沒什麼被上帝少放進腦袋的話。
自己的母親,是個懦弱又堅強的好人呢;早應該,在那個仇人躲進輪迴之前就應該要殺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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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真姬在繪里的靈力引導下又漸漸的睡去。
在那樣的一折騰後真姬的身體靈力大幅下降,畢竟製造了這麼大的一個真火空間將自己包覆,又要將招招足以使人斃命的全力攻擊完全鎖在空間中,不讓靈力竄出打爆了三人的家園,不消耗殆盡好像也不太可能。
放開了手,食指輕輕的點在真姬的肩上。方才用肩膀去撞擊真火的那片區域似乎因為妮可的疏忽,在一開始的急救時間裡並沒有浸泡到藥浴,這肆虐的傷痕估計已經除不掉了。
明明是個這麼完美的孩子...繪里心裡暗暗的可惜。
看著那一面猙獰看得出神,如果用著那些同學們所說的[刺青]這個功夫的話,是不是可以將它變成一個富有個性的美麗圖案呢?這樣真姬也不用再為了這個傷疤煩惱了。
「又睡著了嗎?」妮可拉開了門簾,發出了些聲音。真姬皺了下眉,側過頭又繼續睡去,脖頸拉成了好看的線條。
「是啊,剛才替她引導了一下調息,現在已經順暢許多。」
「辛苦妳了,一回來就麻煩妳這個那個的。」
「說什麼呢⋯⋯」繪里站起身拍拍妮可的肩膀,「這孩子從小帶到大,我寵的很,這也是我該做的。而且我沒有保護她遠離轉世親王的視線,也忘記事先告訴她,就直接面對這麼大的衝擊⋯⋯」
「也不能這麼說,真姬生命中,這個和罌粟的劫難總是要解決的,只是來的早晚,和是福是禍罷了。」
「喔?願聞其詳。」繪里挑了挑眉,妮可擺擺手勢意繪里出來,兩人一同漫步到了中庭。
今晚的月色很美,隱隱的月、柔柔的光,獻給了土地上每一個可以看見它的人。
「所以是什麼事呢⋯⋯」看著妮可的拇指曲起,靈活的在另外四指的關節上點來點去,那是繪里到現在還是無法參透的做法。
這世紀的人類好像他們管它叫做算命來著。
「嘛,其實阿,對於這件事我已經有好幾次都以為是自己搞錯了,不過事情發展到這步,也不能說毫無徵兆。」
「是指兩人見面的事情嘛?」
「算是吧,其實真姬跟親王一直有一個我看不透的結。」
「沒想到世界上還會有您看不透的東西呢。」繪里揉揉後頸,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
「捧我倒也不需要捧成這樣,蒼天之大,我活過了這些年歲,世界上還是有無法參透的事情,我將這類事情稱之為【必然】。」
「無可避免......嘛?」
「就像你現在所追尋的宿命一樣,這是妳自己需要解的結,雖然我不知道妳是會將那條命運之繩,直接剪斷還是努力解開就是了。選擇的解法,就論定了未來的吉凶。」
所以方才才說到,是福是禍的問題嘛......繪里看著已經在草皮上躺像的妮可,只見她慢慢的舒展著藏著的弧尾,潤白的毛色被月光柔軟的梳理著,繪里也躺了下來,伸展而出是漂亮而猖狂的金色,直到皮毛末梢才收斂成舒服的奶金色。
「真是漂亮的毛皮呢。」妮可側臉看像繪里,笑得天真。
繪里一愣,聳聳肩:「可以賣個好價錢呢。」
說著狐仙間低級的獵人笑話,兩人哈哈大笑。
向著月亮伸手舒展開了掌心,月光從指間照應上了自己,等真姬醒來,再好好的聊聊吧。希望我們,都能夠解開屬於我們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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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甚麼呢?」溫溫熱熱的觸感貼上側臉,園田海未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
「我說姐姐,要叫我的話請出個聲,要是哪天手上剛好拿到危險的東西被嚇到可會很嚴重呢。」
「是~是~可是我已經叫海未好多次了歐,海未都沒有反應呢。」希在海未的床邊坐下並瞄了眼床頭的時鐘,一向認真專注的海未,很少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沒有批改完同學的報告的,更何況是像剛開學沒幾個禮拜的現在。
「阿,是在想一個孩子......」
「阿拉阿拉,原來才上課幾天海未的魔爪已經延伸到孩子去了嘛?」
「並不是姐姐想的那樣!!太破廉恥了!!」
阿呀,果然看著自己正經八百的妹妹被自己戲弄的語無倫次就是身為姊姊最大的愉快阿。
「好啦,海未,如果有甚麼困擾,就說出來吧。」
收斂起了玩鬧的笑容,認真專注的眼神讓海未心跳就這樣停了幾拍,果然就算平時十分鬧騰的姊姊,認真起來比任何人都還要美麗。
「我今天下班時,和一個學校裡的女孩子撞上一塊,雖然不認識,但對方卻露出了十分憤怒以及......悲傷的表情。」
海未雙手晤在方才希遞來馬克杯上,裏頭裝填的是幫助睡眠的熱牛奶,看著牛奶倒影中不清不楚的自己,海外又想起了那個女孩的神情。
「哎呀...該不會是哪個曾經告白過的女孩吧?」
「就說別鬧了......」
「嘛,不知道的時候,只能問問塔羅牌瞜。」說實話,當希從背後不知到何處抽出了一疊塔羅牌的時候,海未腦中常常自動幫忙補上了動漫中道具出場的配樂。
只見希熟練的洗起了比撲克牌還要在大上一倍的牌卡,真心覺得無比佩服,自己也只有辦法玩玩撲克牌招式罷了,這麼大的牌,要怎麼樣去掌控呢。
洗好牌後,又做了些海未看不懂得挪牌、切牌等等的動作,不過不知道也不要緊,反正只要在希把牌面攤成扇形後再憑本能拉出一張牌就好了。
「居然,是張有趣的牌阿。」
看著翻過來的牌面,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XXI,高塔 逆位。
「看來十分不妙阿,我不懂哪裡有趣。」
「海未,你仔細看看。這座塔其實像座監牢,雖然是被雷擊了,崩塌了,但卻釋放了身在牢中還以為是哀全的人們。仔細去注意神明給我們的訊息,事件背後的深層意義就會浮現的。但是因為這張是逆位......海未,妳剛才抽牌前想的是甚麼問題?」
「我想知道那個女孩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這樣啊......嘛,也是像海未會做的事呢。」自己的妹妹,總是個替別人優先著想的孩子呢。
「塔逆位的意義和正位類似,但是改變不如正位的劇烈。可能是當事人深自壓抑,控制事態的發展,然而這不一定是好現象。當事人很有可能最後會把自己囚禁在塔裡。所以妳說的那個女孩,說不定有甚麼非常巨大的事情在煩惱呢。」
「是因為我的緣故嘛?」海未有些吃驚,畢竟兩人素昧平生,如果是說兩人曾經有過一些甚麼未免太過牽強。
「這個我也說不準呢,因為剛才海未的問題並沒有特別指到這一塊,所以我並沒有辦法判斷。」
希把牌收好後,順手接過了海未喝完的空杯,「稍微聊過應該可以比較專心了吧?別太晚休息了。」
「阿...是,謝謝姊。」原來心不在焉的事情早就已經被姊姊發現了 阿,看看時間,居然已經接近半夜。
總是在11點就早早就寢的姐姐,今天竟然還醒著,也是意外呢。
寵溺的柔柔對方的頭髮後,希帶上了門。
高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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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
時間回到幾個小時前,天色剛暗下的街角咖啡廳,大門進入後右邊靠窗像後數第三個位子,一個金髮的女子這拿著高塔牌,一臉不解的要求的紫髮女人解釋。
「簡單來說,就是大改變需要大破壞呢。」
大改變需要大破壞......嘛?繪里看著對桌的希,她正用著好看的指尖輕輕摩娑著咖啡杯的杯緣,溫柔的眼睛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方才,自己問的問題是: 自己和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有什麼樣的牽絆。
阿,這沒頭沒尾的誰知道需要破壞甚麼阿......
實體?心理?記憶?過去?
「嘿......」
在自己又習慣性地咬上食指指尖前,一個咬起來更加柔軟的東西送進了自己口中,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就這樣呆呆地咬著希的指尖,看著對方一臉受不了的笑容。
「咬那個不好,很多細菌的,真是小孩子呢。」
咬那個不好...
妳怎麼知道刀子髒的...
幫我個忙,當作我流血的賠禮吧
大灰熊掰掰!森林掰掰!
「繪里...繪里里?」
「阿...抱歉。」掩飾著自己的失態,繪里趕緊鬆口,掏出胸前的手帕替希擦拭,剛才絕對是腦波弱化才會咬上的手指。
「沒關係,是說想不到繪里看起來很可靠,其實是個很常發呆的冒失孩子呢。」訕笑著,美麗的雙眼彎成了有些戲謔的弧度。
「就說我不是......」
「繪里,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何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問到牽絆,會出現應該要有長期感情積累才會出現的高塔牌,」
希打斷了繪里鬧脾氣的抱怨,看著窗上兩人的倒影,語氣溫柔。
「但是阿,人生不就這樣嘛?短短的幾十年,想要參透這世界幾十億年的奧秘,實在太過貪心,不如好好地接受神明願意透漏給我們的未知吧。」
估計是被看出不知所措了阿,居然讓一個小了自己幾百年光陰的小鬼教育甚麼是人生,可不是比她的曾曾曾祖母還要大了人該有的態度。
「阿...真是丟臉阿,居然被說教了。」
繪里聳聳肩,看著又想撲上來揉亂自己頭髮的希,輕鬆抓住對方的雙手,往背後一收,希整個人貼上了自己的上身。
滿溢在鼻息的髮上芬芳,因為害羞而通紅的臉龐,碧綠的雙瞳眼底閃耀的動情,貼在身上軟軟柔柔的身軀......
如果監禁的高塔真的被擊毀之時,身邊緊擁的是這個人的話,似乎也不賴呢。
「哎呀...又在欺負良家婦女了嘛?絢瀨小姐。」
抬眼,一位同樣是紫髮的女性雙手交叉在胸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兩人親暱的畫面。
那人身邊壟罩著一種碰觸就會凍傷一般的氛圍,微微吊起的眼角看上去更加的冷漠,一身剪裁良好的警部套裝俐落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原來這次是警視廳Play嗎?好久不見了阿...統堂英玲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