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內,看起來車況十分新的內裝卻沒有令人作嘔的皮革味,而是和在車外後車廂翻找東西的女人一樣,有著令自己著迷的甜。
這讓繪里覺得有些特殊,明明身為狐仙,對於味道和嗅覺的部分應當是相當優越的,事實上也是如此。卻在今天短短的幾小時內接連放過了這個絕對不算難以尋找的香氣。
如果更精確一點的說法就是,這香氣就像是融入了自己的潛意識一般,是個完全不需要警戒的存在。
這讓繪里對於這一個充滿神秘感的,一如她柔順紫髮一般的女人感到興趣。
環視車中的內裝,車裡意外的乾淨,不像是很多的小女生開車時都會在車裡裝一堆零零散散的東西,例如照後鏡上面吊一串由好多不同小飾品所組合成的大吊飾 (繪里表示不會擋到來車視線嗎);
又或是手把上多了兩三隻娃娃,防止煞車時緊急前傾的安全性能蕩然無存 (繪里表示這樣緊急煞車時究竟是要抓手把還是抓娃娃);
再者是通俗版的後座誇張的扔了一堆抱枕靠墊娃娃(繪里表示後座還能坐人嗎)......各種基本上用車思想和一位男性差不多的自己,不能理解的行為族繁不及備載。
希在繪里一寸寸掃視自己的車內時打開了對方那一側的門,相映著落日的晚霞,繪里仰頭看向對方,臉上寫著不解。
「受傷的腳伸出來。」希看著坐在車內仰望自己的繪里莫名覺得一陣好笑,伸出空著的手揉揉對方的頭髮。
「...我不是小孩子。」
各種意義上都不是,而且就真正的世界觀,我大概比妳的曾曾曾祖母還要大了。
「哎呀,真是愛逞強呢,不過等妳過了幾年就會恨不得自己更加年輕一點了歐。」希笑得更開心了,完全沒有要停止手上的動作,一直揉到滿意才幫對方順一順頭髮。
繪里的頭髮就像是她幻化成狐時的皮毛一般,十分的滑順、富有光澤。這也是讓希只摸了第一次就愛不釋手的原因。
儘管滿懷著各式各樣的吐槽,繪里還是乖乖地朝車外不情願的伸出了腿。希蹲了下來,將繪里的褲管向上拉起了一半的高度。有著好看線條的小腿裸露在兩人的視線中,甚至隱隱約約還可以見著點血管的青藍。
繪里看著希在自己腿上動作的手一邊發愣著,希的手白白淨淨的,七分袖的袖口鬆鬆的搭在臂上,一字型的衣服露出雙肩,沒有其他花樣的純白簡單好看。
「鞋子我脫了歐。」不等繪里回應,希已經擱下拿在手上的東西熟練的開始拆解鞋帶的動作。
繪里嚇了一跳,趕緊彎下身拉住對方的手,「鞋子髒,我自己來。」
抬起頭,那綠寶石般的雙眼猝不及防的撞進了波瀾不驚的海。
像是化學反應一樣,寶石被海洗鍊得精萃;深海被寶石燃了個沸騰。
相較於繪里看上去的淡然,希更加顯得不知所措,估計是因為自己平時總是最為喜歡作弄漂亮的孩子的主導方,因此對於自己見到這女孩後的各種脫序的行為,例如主控權剝奪的狀況,覺得十分不解。
為什麼從見到這女孩開始,思緒就再也沒有離開那個人的身影,整個下午只要有人拉開保健室的大門,心底就燃起了一點對方會出現在門口,一臉橫眉豎目的來和她討書的期望;
然而整個下午都沒有出現對方的身影時,心中新奇的湧起了一絲失落。
過於意外的期待讓她根本沒有想到一個最奇怪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出現和離開對方都沒有醒來過,如果對方真的找來,究竟怎麼知道是她的?
因為在看到對方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時,希就根本沒有心思想到這些了。
和下午那柔和的睡顏不同,那日落前的暖陽裡,那人的雙眼是令人不太意外的外國人瞳色,但意外的卻是那雙眼中流露出的不屬於二十多歲女孩的寂寥。希忘記自己在何時聽過這麼一句話:「湧入心理的情感越是彭湃,表現出來的就少的荒蕪。」
冷冽平和的眼神直視著自己,沒有任何的閃避和羞澀,竟然讓總是嘻嘻鬧鬧的自己也難得的展露出了一些真心,這個上了心的人,究竟經過了一些什麼呢?
回過神時,希發現竟然已經拉著對方的手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到底是在幹嘛自己也不知道,整個就是亂了套了......想想自己車上還有著醫藥箱,就將錯就錯的把人塞進副駕駛坐,趕緊發動車子驅車離去,一直到開離校區後才找了個路邊停下來替她處理傷勢。
因此變成了現在臨停脫鞋的狀況。
繪里只是將壓住的雙手向內收攏,輕輕捧起對方比自己更加柔嫩光滑的手掌。那觸感讓繪里想起了傳說中,在挪威極冷之地捕捉鮭魚的長者們,手長不僅沒有粗繭,更像是少女一般的柔嫩。
她十分確信,這女人絕對與自己幾百年以來的莫名心結有著莫大的關係,心中那強大又猛烈的第六感一直簇擁著她向這個女人而去。
直視著寶石般純淨的眸色,繪里的眼神漸漸變得渙散,意識完全融入進了精神感知中,順著直覺的引導,踏入了自己的淺意識中,試著用強大的意志去逼迫自己的記憶釋放更多的線索。
過於認真地凝視,讓繪里的身體沒有意識地慢慢前傾,與希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
等等,這是什麼狀況?
儘管沈溺於對方英挺好看的五官,但希仍然在意識到這張臉正在自己眼前漸漸放大時驚醒。
想要後退,卻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看著對方眼底的些微鼓譟,像極了倒映在湛藍海水上的碎星,明明滅滅,恣意閃耀。
這一個愣神的瞬間,兩人的距離已經縮至了希再也沒機會轉開的親近,希認命的閉上眼。
一陣急促的電話聲打斷了繪里的精神探索,整個身體反射的向後彈開。希的身體也重新的到了自由。
向口袋裡摸出手機,上頭顯示出的屏幕是妮可的名字,繪里趕緊接起。
「 喂。」
“我問妳,真姬怎麼了。”
「她在練琴啊......啊,我把她的鑰匙帶走了!她回家了嗎?」繪里猛然想起,一摸另一邊的口袋,果然鑰匙穩妥妥的貼在那兒。
這下回去應該會被真姬打死了。
“......雖然這有點蠢,不過我覺得應該不至於讓她哭著回來,還甩門把自己關進房裡。”妮可站在方才被甩個差點崩掉的和式拉門外面,將手機話筒正對著真姬房門口,乒乒乓乓的聲音透過電話傳到了繪里耳邊。
「我離開學校後就沒見到她了......」繪里一陣苦惱,雖然真姬今天也發生了不少事,不過應該不至於到崩潰的地步。那倔強女孩的個性自己也了解,應該是沒什麼事情可以讓她這樣如此失態的。
繪里抬起頭,看著正在幫自己塗上藥後熟練的包裹起紗布的希。那溫婉柔和的紫色順著肩傾瀉在一邊的肩上,乳白的髮飾輕輕在尾端收攏,溫柔的一舉一動,和一個人十分的神似。
等等...該不會!?
“嘟...嘟...嘟...”
「該死!這女人敢掛我電話?」妮可不可置信的看著已經斷線的畫面,這女人是去忙活什麼去了,掛自己電話就算了,居然連這個平時寵得要死的妹妹有狀況也不顧了嗎?
正當妮可暴怒地想把無辜的電話當作飛鏢射出窗外時,提示音響了起來,是一封簡訊。
『妮可我現在不方便說,但是真姬很有可能遇上親王的轉世了。
她也在這所學校裡,我現在就跟那個轉世之人的姐姐在一起。』
親王的轉世?
妮可嘆了口氣,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上這麼巧那個親王也轉世了,還估計跟原本的罌親王長得十分神似,一瞬間完全解釋得通真姬今天反常的所作所為。
畢竟長年羈押在心中的怨恨,卻在一個從來沒有想過的情境下和仇人相遇,但這人卻又完全不知事情原委,一頓火根本不知從哪發起。
就像是一顆已經被水裝填到極限的水球,總是小心翼翼地嚴加看守,卻被一根針猛然刺破一般。
幾百年來的歲月,見著這丫頭的平靜冷漠,妮可總是擔心的,也總是瘋瘋癲癲,帶著還年幼的真姬到處遊山玩水,希望可以轉移喪父喪母之痛。
然而,在幾年後的偶然之間,發現真姬房中藏著滿滿關於當年的史料,妮可終於明白,再怎麼樣製造的愉快,也無法抹去那份痛徹心扉的仇恨。
感受的越多,說的就越少。儘管絕口不提;儘管事情已經過上了百年;儘管經歷的多少的輪迴,傷痛依舊無法完全的癒合,經不起再一次的刺激。
當潛意識必須在深植的情感和冷硬的邏輯這兩者之間做出抉擇,情感幾乎是每戰必勝的。
該來的還是會來,只是不知道來的這麼突然;再加上道德良心的權衡與選擇,讓真姬只能逃,逃離這不想面對的一切,逃離這無法裁決的審判。
房裡的真姬將自己用烈火屏蔽住,燥熱的溫度令她汗如雨下,一拳一拳的憤恨,打在自己鑄造的火牆赤壁中,肌膚被火舌吻上的炙熱與滾燙感並沒有讓她緩下力道和速度,乒乒乓乓的聲響好不嚇人。
碰!她一拳貼上了滾燙的屏障,眼中出現的,是那個在學校裡接住自己的那張臉,溫文儒雅,略深的髮色在火紅的薄暮中飄逸,卻依然柔順。琥珀般晶瑩的眼瞳,中間綴了顆藍月亮。
緊貼著火焰的拳面已經被灼燒的扭曲,絲絲的白煙伴隨著不難忽略的焦味在鼻尖蔓延。
咬牙猛力抽離與火焰緊咬的手臂,另一手又是結結實實的一拳。
眼前浮現的,是對方擁住自己的畫面,單薄的身體卻感到安心,清澈的眼就這樣看著自己,薄薄的雙唇因為緊張著自己而輕抿。
精實的臂膀和有力的骨節全透過了隔了兩層布料的肌膚完全領受,是個令人安心的...
猛一轉身,曾經被對方環抱住的側肩毫不憐惜的狠狠貼上方才痛擊的屏障,細嫩的香肩可不比拳頭堅實,終究是忍不住的落下淚水。
看著自己面目全非的手背、指尖,火焰公主的淚水又再次落下,澆熄了憤怒的業火。她摀著自己的雙眼,放聲大哭。
明明是殺害了父母的仇人,為甚麼可以這麼狡猾的躲進輪迴後就不需要受到應有的制裁?
明明是傷害了繪里壞叔叔這麼深的人,為甚麼可以就這樣泰然處之的存活在這個世界?
明明是讓自己一無所有的人,為甚麼...為甚麼還要這麼溫柔地看著自己?
她好恨,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好恨這個世界的生死循環,更恨的是,自己竟然對於這個仇人的體貼感到溫暖。
身後的門慢慢地拉開,一雙細細的手輕輕環住了真姬的脖子,輕輕按揉幾下後,就讓真姬安穩的睡去了。
妮可將真姬打橫抱起--當然是用了狐尾好好支撐著,將那孩子放進了早些準備好的藥浴裡。
「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啊......」
指尖波弄著水面,彈起了點點水花。
不過孩子,我會陪著妳的,陪妳一起面對。
這是在妮可我在決定將妳收作乾女兒的時候,許下的約定。
「怎麼了?家裡有急事嗎?」當簡訊按下發送後,希看著抬起頭的繪里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傷口已經在幾分鐘內被漂亮的處理好了,甚至連鞋子都還可以穿得上去,只是鞋帶綁的較另一隻腳稍微寬鬆一點。
「沒什麼,只是問問而已......」
畢竟如果是親王的事情,大概自己的出現只會讓真姬的情緒更加不穩,一股勁的想要追問當年的事情吧。想到那可怕的蠱毒,繪里的身子忍不住一陣顫抖。
那種歷歷在目的,啃噬著神經一般的疼痛,皮膚漸漸變得死白乾澀沒有彈性的龜裂血痕,從指縫間滲出的點點黑血......
一個暖暖的、軟軟的擁抱環住了繪里。
失焦的視線重新聚合,鼻腔中滿滿的甜蜜的馨香,園田希正輕輕地抱住自己。
「冷嗎?」
「不,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罷了,不過......謝謝。」
應該是要推開的,
應該要保持距離的,
卻沒辦法離開那貪戀的溫度。
這人究竟是自己的誰呢?
繪里不明白,但是只要抱著這個人,似乎鼓噪著的心就會平復下來呢。
希也更不明白,自己那本能似的就擁住對方的舉動,"冷嗎?"只是客套用法,她很明確地感受到繪里的原因是因為一種極度的恐懼。
不是自己有多了解這個人,而是一個護理系學生雙修心理學碩士應該要有的基本常識判斷而已。
只是,明明要安撫這種情緒的患者是有很多種方法的,例如聊天,例如轉移焦點。這種直接抱上去的方式雖然活脫脫的展現了這兩種方式的極致奧義,但是實在不適合治療病人使用阿!!
希在繪里看不見的角度默默給了自己一個白眼。
從遇到這女人開始,整個腦子都不好使了。
鬆開懷抱,希替繪里和上門,走到了後車廂將剛才的醫療器具收拾整齊,順便將那雜亂無章的思緒略為粗暴地一起丟在後車廂後,才坐入了駕駛座發動引擎。抬頭看看天空,「天色也晚了呢,繪里肚子餓嗎?」
「不會呢,園田老師呢?」
「這裡不是學校,叫我希就可以了。」打檔,前進,車子駛離了紅磚路旁重新回到公路上, 「繪里有趕著回家嗎?」
「也沒有呢。」
「那陪我去個好地方吧。」
繪里手肘跨在窗邊,一手撐著下巴,側身挑眉看向了那個不知道在盤算些甚麼,還好心情得開始哼歌的女人。
難道我還怕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