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妳愛我,我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是否說了就算。
妳說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愛情,我卻沒有我們的回憶,我們的約定。
妳說我們已經相識超過了二十年,而我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如果能夠想起來就好了。
***
這是一個清爽而乾燥的早晨。
外頭的天空藍的像是有人在上色時偷了懶,隨便拿桶顏料刷了一樣的平均。
清早的空氣還是有些清冷,但是冬天早就已經過去,夏天的腳步也正在逼近。
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但是吵雜的鳥鳴給人一種時間還早的感覺。
在陽光的光芒之下,整個世界提早甦醒。
這樣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的日子裡,有個人躺在臥房的地板上。
剛剛,有個人從她的床上摔了下來。
也不顧剛剛零分的落地姿勢而造成的疼痛,她滿臉的驚恐,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剛剛醒來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在哪。
像是第一次從睡夢中醒過來一般,她想不起任何的事情,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又多想幾秒鐘,她覺得這或許真的是她的是第一次甦醒也說不定。
像是世界在她睜眼之前並不存在一樣,除了一直到現在所累積的思緒之外,她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空白和虛無給她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現在的狀況,她就感覺到了身邊的動靜。
與她一同躺在寬闊的雙人床上,應該說是躺在她懷裡的是一名雪白髮色的女子。
她為什麼會跟不認識的人一起躺在床上?!
太過驚嚇,她甚至沒來得及想雙方都是女生的話又該是怎樣的情況。
似乎還沒有睡醒,那女子輕輕的呢喃了兩聲,又繼續往她的方向湊進,幾乎都要壓在她的身上。
被對方忽然靠近嚇了一跳,她只能不停的退後,然後就這樣掉到了床下。
背部與木質的地面相觸的時候發出了沉悶的聲音,聽了就覺得痛。
手腳並用的不停退後到牆邊,她因為驚嚇而開了口,卻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這樣的騷動似乎吵醒了原本還在睡的女子,沒多久,就看見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還沒有清醒的眼睛微瞇,雪白的髮絲蓋住了她姣好的身軀。
她之前到底做了什麼?!
不需要記憶也知道這是什麼情況,而她其實寧願自己不知道。
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的女子終於注意到了在角落石化了的她。
視線相交了幾秒鐘,對方似乎想起了什麼。
「阿爾?」
聽到對方這樣叫了自己,卻想不起來這是否就是自己的名字。
見她沒有回話,那女子又再次開口。
「阿爾托莉亞,點頭或搖頭就好,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搖搖頭,看著對方漸漸變得清明的緋紅眼眸,阿爾托莉亞感覺稍微冷靜了一些。
隱約之間,阿爾托莉亞感覺對方嘆了口氣。
對方從床上起身,還不忘拉過床單將身體遮住。
「妳別慌,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是妳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先讓我穿個衣服,我等會跟妳解釋一下情況…反正現在這樣妳大概也聽不進去。」
看著對方泰然自若的將打開了衣櫃找出合適的衣裳套上,她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
雖然有些不堪,但是如果她真的和眼前這個人睡了的話,那自己到底是修了幾世的福份?
將頭髮整理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終於轉過身來。
發現阿爾托莉亞還僵在原地的時候,她忍不住的笑了。
聽著那悅耳而清脆的聲音,感覺有些窘迫。
在她身邊蹲下,猶豫了一下,那女子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
手上的觸感溫暖而柔軟,甚至有種熟悉的感覺。
「妳叫阿爾托莉亞,現年二十九歲,職業是畫家。我叫愛麗絲菲爾,我是妳的妻子,我們已經結婚八年了。這裡是我們的家,伊莉雅…妳和我的女兒,現在就睡在隔壁的房間。現在是西元二零五三年,五月十八日。我知道妳現在很不安,什麼都想不起來,但是不用擔心,一切都不會有事的…妳能跟上我說的話嗎?」
只能點頭表示瞭解,腦子卻還在處理剛剛聽到的事情。
自己有老婆和孩子了?!
暫且不論孩子的這部份是否能夠發生,但是對方的手上的確套了一枚銀色的戒指。
摸了一下,自己的無名指上也有一樣款式的戒指。
愛麗絲菲爾跟她真的結婚了嗎?
「我知道這對妳來說大概很難接受,妳想花多少時間思考都行…不過,如果妳肚子餓的話,我可以做早餐。等伊莉雅出門上學之後,我再跟妳解釋一次。可以嗎?」
點點頭,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終於從地板上爬起來。
既然她能夠如此冷靜,那總會有些辦法的吧?
看著她如此冷靜,她感覺自己也沒有剛開始那麼恐慌了。
「我到客廳去等妳,妳的衣櫃在妳身後,浴室則是在出門左手邊。」
留下了指示還有微笑,她就這樣離開了房間,大概是到客廳去了。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阿爾托莉亞再一次的讚嘆了對方的身姿…當然是偷偷的。
不得不說,如果對方到剛剛都在使美人計的話,她大概已經上鉤了。
而她寧願相信自己是一個不容易被勾引的人。
就算對於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得,她也很確定眼前的女子是她人生之中的特例。
讓她如被地心引力吸引而砸到牛頓的蘋果一般無力的特例。
照著她的指示從大概是她的衣櫃裡翻出一件淡藍色的衣服,她脫下了身上的睡衣,換了衣服。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對方詢問是否能相信她的事情。
老實說,除了眼前的人之外,她也沒有其他人能夠相信了。
***
「愛麗絲菲爾,我不覺得我有那個資格麻煩妳…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應該過一般人的人生。」
躺在病床上,阿爾托莉亞看著坐在床邊的人,感覺淚水在打轉。
「但是我覺得妳有。」
這樣回答她,愛麗絲菲爾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毅。
「我不記得我們之間的一切,我也不會記得我們現在的對話,我甚至記不起妳的名字!」
「我會提醒妳的。每一次妳忘記,我就會告訴妳那些忘掉的事。每一次妳問我的名字,我就會再一次的自我介紹。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這樣的妳。」
「妳完全值得更好的人。與我這樣兜圈子,不應該是妳的人生!」
看見阿爾托莉亞激動起來的時候,愛麗絲菲爾笑了起來。
「阿爾托莉亞…我只想過與妳一起的人生。相信我,沒有人能夠比妳更好。」
「可是我…」
纏著繃帶甚至架上了石膏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細軟的掌心握住。
「妳或許不記得任何的事情,但是妳的人並沒有變。妳還是阿爾托莉亞,還是那個比誰都要認真,卻也比誰都對我溫柔的阿爾托莉亞。光憑這樣,我就願意陪妳。」
有些哽咽,阿爾托莉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會很辛苦的喔。不管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什麼都不會留下。」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讓妳一個人面對。」
「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有所進展,當我重新愛上妳的時候,我就又忘掉了。」
「但是我不會忘記。我會接受妳每一次的告白,陪妳過不管是多少次的初戀。」
咬咬牙,阿爾托莉亞問出了最致命的問題。
「那、如果我愛上了別人呢?我不會記得妳的事,自然也無法保持忠誠。」
聽到的時候,愛麗絲菲爾卻只是笑笑。
「我不會讓妳有機會出軌的…」
牽起她的手,愛麗絲菲爾親吻了她無名指的地方。
又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個輕輕的吻,讓她的眼睛不自主的闔上。
當她開口的時候,阿爾托莉亞可以感覺到那甜蜜而熟悉的氣息。
「不管有多少次,當妳從空白之中甦醒的時候,在妳眼前的人,只會是我。」
***
坐在客廳裡,阿爾托莉亞正在翻剛剛愛麗絲菲爾交給她的冊子。
她的手邊還有好幾本同樣封面的書,上頭只標記了日期。
雖然從封面看不出什麼,但是稍微翻過就知道了,這是某個人的日記。
她的日記。
「我一直都有在寫這個嗎?」
「嗯,妳那時說這樣的話就能紀錄發生的事情,就算記不得也能回頭看…然後就積那麼多了。」
剛剛愛麗絲菲爾將這幾本抽出來給她的時候,那個架子上至少有整整一排同樣的冊子。
現在她手上的,應該是最開頭的幾本。
「給不知道是幾年後的我…」
阿爾托莉亞並沒有懷疑這些日記的真實性;就算還沒真正動筆,但是她可以多少的感覺到這是自己的語氣以及字跡。
雖然她並不記得自己有寫下過這樣字句就是了。
細細的讀著文字之間傳遞的訊息,她又再整理了一次她的情況。
早餐已經吃完了,她也將手上的這幾本都大略翻過了。
將日記本闔上,她嘆了口氣,然後看著從剛剛就一直盯著她看的愛麗絲菲爾。
明明泡了茶,卻一口都沒有喝。
「我每次失憶的時候,都是這樣嗎?」
阿爾托莉亞在十九歲的那一年遇上了車禍。
也不知道是撞壞了哪個地方,在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救回來後,她就失去了記憶。
更糟的是,像是腦袋的容量也被撞壞了一般,每隔大約七天,她就會再一次的失憶。
一切經歷的事情和思緒,每七天就會重新刷白。
阿爾托莉亞很難想像自己是怎麼在這樣的情況下活了十年,更別提擁有一個家庭。
「妳這一次的失憶比平時要來得早了,所以有些沒準備。」
對這樣的問題似乎也是習以為常,愛麗絲菲爾只是笑笑的看著她。
面對她的笑容,阿爾托莉亞只能假裝被日記的內容吸引而低下頭去。
既然愛麗絲菲爾是她的妻子,覺得她吸引人什麼的,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愛麗絲菲爾根本就是她的理想型。
剛剛看著她做早餐的背影,還有指示著她將碗盤端上桌的語調,她的容顏。
一切和一切的加成,讓她在短時間對這個人有了強烈的好感。
至少,她能夠想像自己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她希望自己能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
而且,她有把她的荷包蛋煎熟。
「跟我這樣的人過了十年,應該很辛苦吧?」
「是挺辛苦的,但也沒有剛開始想像的那麼困難喔。」
還想要問些什麼,她就聽見身後開門關門的聲音。
進入客廳的是,莫約五歲的孩子。
似乎還沒有睡醒,睡眼惺忪的孩子走向愛麗絲菲爾身邊。
「媽媽早安…」
給了她一個額頭上的早安吻,愛麗絲菲爾替那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
用剛剛準備好的熱毛巾擦了擦還沒有清醒的臉,那孩子似乎很享受來自於母親的溺愛。
「伊莉雅早安!也跟阿爾托莉亞媽媽道早安吧?」
注意到了阿爾托莉亞的存在,伊莉雅小小的腳步踩在地板上,往她走去。
即時的接住撲進她懷裡的孩子,那身軀細小的像是多用點力就會被弄壞一般。
掛在她的脖子上,那孩子似乎完全不忌諱與她親近。
「阿爾托莉亞早安!」
「…嗯,早安。」
這就是剛剛愛麗絲菲爾提到的,她們兩個人的孩子嗎?
這不是完全和愛麗絲菲爾像了嗎…
感覺她在自己的頰上留下一個吻,想了一下之後也親親她的額頭。
雖然不記得,但是對孩子還是溫柔一些比較好。
「今天阿爾托莉亞可以送我去上學嗎?」
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聽到伊莉雅的要求的時候,阿爾托莉亞愣了一下。
有些不安的瞄了一眼愛麗絲菲爾,看見她點點頭,鼓勵她答應的眼神,感覺也不好拒絕了。
「可以啊。」
「耶!那我吃快一點!」
從她的腿上爬到旁邊的椅子上,伊莉雅開始咀嚼她的早餐。
愛麗絲菲爾從她的位子上站起來,將她和阿爾托莉亞的早餐盤收拾了一下。
「阿爾托莉亞,可以過來一下嗎?」
聽到她這樣說,她也就跟著她起身,到廚房去。
將需要洗的碗盤疊在水槽裡,她開了水,開始洗刷。
很自然的拿起放在旁邊的毛巾,她接過洗好的盤子,將它們擦乾然後疊在一邊。
愛麗絲菲爾對於她的幫忙並不是特別的驚訝,卻也沒有視為理所當然。
「謝謝。」
「小事一樁。」
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愛麗絲菲爾輕輕的笑了一下。
「雖然有跟伊莉雅那孩子解釋過妳的情況,但是她似乎還不會算妳失憶的日子呢。看妳是要努力掩飾不要漏餡,還是直接跟她說了。」
又回頭看著正在努力用叉子將培根弄到嘴裡的孩子,阿爾托莉亞想了一下。
「她完全是妳的翻版。」
「看上去是這樣沒錯,但是她也有像妳的那一部份喔,畢竟是我們的孩子。」
說這句話的時候愛麗絲菲爾伸手撫著自己的小腹,表情溫柔。
而阿爾托莉亞只能低頭擦著已經乾淨得發亮的盤子,壓制著腦子裡跑出來的污穢想法。
為什麼說這句話的愛麗絲菲爾,會讓她口乾舌噪呢?
自己的一部份曾經在她的身體裡,與她合而為一,最後誕生在這世上。
伊莉雅是她們的結晶,她們兩個人的孩子。
雖然不記得過程也沒有回憶,但是她有孩子這件事,讓她忍不住微笑。
將碗盤洗好收起來,愛麗絲菲爾從旁邊的便條紙盒中抽了一張,在上頭開始畫了起來。
「伊莉雅的幼稚園不算遠,但是妳不認路,所以還是要小心喔。」
「嗯。」
接過她手畫的地圖,阿爾托莉亞稍微的看了一下,記住大概的方位。
不知道是從哪裡變出一台隨身聽,愛麗絲菲爾將它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回來的時候如果被人搭話的話,就假裝妳在聽音樂吧?」
接過隨身聽,阿爾托莉亞順手將它塞進了口袋裡。
的確,被認識她卻記不得的人叫住的話是很麻煩的事情。
確定她將需要的東西都收好之後,愛麗絲菲爾就到客廳去幫助伊莉雅準備上學了。
看著愛麗絲菲爾替伊莉雅將嘴角擦乾淨,替她將頭髮梳齊的身影,阿爾托莉亞感覺心裡有一種難以咀嚼的情感,讓她難以冷靜。
***
「怎麼樣?」
剛生下孩子而顯得有些憔悴,愛麗絲菲爾問著坐在病床邊,抱著嬰兒的阿爾托莉亞。
阿爾托莉亞只是盯著懷裡嬌弱的嬰兒,良久都沒有開口。
「…好小,好輕。」
雖然不知道原本想像的是怎麼樣的重量,但是現在抱在懷裡的存在,真的很輕。
「我們剛出生時都是那麼小的喔,很難想像吧?」
點點頭,她小心的托著手中的小生命,害怕一個失手就會將她扼殺。
她的身上有種屬於嬰孩的味道,小小的呼吸以及紅咚咚的臉頰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脆弱。
溫柔還要再更溫柔,阿爾托莉亞完全不敢移動一絲一毫。
「她是我們的孩子…」
「嗯,是我們的孩子喔。不是任何人,只是妳和我的孩子。」
從幾天前就知道的事情,到現在,將孩子抱在懷裡,才真正的有了實感。
看著那張皺巴巴,還說不上長得漂不漂亮的臉,阿爾托莉亞有些乾啞的笑出來。
「根本就不像嘛…不管是妳還是我。」
像她這樣的人,也有孩子了啊。
這讓她有一種複雜的感覺。
明明什麼記憶都抓不住,明明一直都要依賴著他人才能好好的生活的人,竟然也有孩子了。
與願意為她奉獻一生,深愛著自己的女性交合而生下的孩子,不管怎麼形容都無法定義她的珍貴。
這份珍貴,也讓她感到無比的無力。
在這個同性已經可以生下孩子的世界裡,為什麼就不能阻止回憶的流失呢?
她不想要當那個什麼都不記得卻被無條件愛著的人,但她也沒辦法阻止那七天的輪迴。
好想記憶起啊,一直以來與她分享的時光,與她的所有羈絆。
抱著她們兩個人的愛情結晶,阿爾托莉亞有著千言萬語想說,卻一言不發。
愛麗絲菲爾因為產後的疲累而閉著眼睛養神;當阿爾托莉亞靠近她的時候,她沒有察覺。
很小心的,她在她的眼角留下一個吻。
「阿爾托莉亞?」
睜開眼睛,愛麗絲菲爾與那複雜的碧綠雙眼對上。
「…謝謝妳。」
謝謝,願意愛我,願意為我生下這個孩子。
謝謝,容忍接納著她的每一次空白,每一次的捲土重來。
謝謝,在她無法憶起的從前與她相伴,在她無法擁有的未來與她一同前行。
好多說不出口的感謝,全部都灌注在那輕輕的一吻。
如果能夠傳達到就好了。
像是得到了她的感謝,愛麗絲菲爾幸福的笑了。
伸手抱過沉沉睡著的嬰兒,她在那張嬌小的臉上留下一個吻。
「將妳的感謝和愛都給這孩子吧…給我們的伊莉雅。」
***
「那我們出門了。」
身上穿著剛剛愛麗絲菲爾給她的灰色運動外套,阿爾托莉亞牽起了伊莉雅的手。
地圖已經熟記,應該不會需要再拿出來看了。
保險起見,她還是將它塞進了口袋裡。
「媽媽掰掰!」
「伊莉雅路上小心,阿爾托莉亞妳也要注意一下啊。」
來到門口的地方送行,愛麗絲菲爾忍不住的又叮嚀了幾句。
「嗯,快去快回。」
又跟她揮揮手,一大一小才真正的出門了。
牽著伊莉雅的手,阿爾托莉亞走在夏日清晨的陽光之中。
第一次到外頭來,她不清楚自己應該要感到驚訝還是保持鎮靜。
老實說,街道的模樣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驚嘆的地方,沒幾分鐘就習慣了。
倒是和五歲的孩子手牽手走在路上這種事比較讓她介意。
看著身穿幼稚園的制服,踩著小小的步子前行的孩子,阿爾托莉亞忍不住的笑了。
聽愛麗絲菲爾說,她們兩個人是從小就認識的。
這樣說的話,以前的愛麗絲菲爾,大概就是伊莉雅現在的模樣吧。
光是想到自己竟然從那麼小的時候就已經和她在一塊了,忽然有種微妙的笑意。
「阿爾托莉亞,妳在笑什麼?」
抓著她的手,伊莉雅抬起頭來與她對望。
發覺自己的腳步對她來說可能還是太快了,阿爾托莉亞再一次的放慢腳步。
「沒什麼喔,今天的天氣真好呢。」
知道她隱藏了什麼,伊莉雅並沒有就這樣被她含混過去。
「阿爾托莉亞!妳答應過我妳會跟我說所有事情的!」
雖然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孩子都是直接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叫媽媽甚至是爸爸,但是現在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見伊莉雅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讓自己來到與她相同的高度,阿爾托莉亞覺得要道歉的話至少要這樣。
「抱歉啊,我一下子忘記了。」
「…我就原諒妳了,反正妳一直都忘東忘記的。」
聽見她這樣說的時候感覺有些複雜,甚至有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雖然並沒有特別隱瞞,但是她已經發現了嗎?
或許是因為她的關係吧?這孩子比她想像的還要成熟和敏銳。
又將她的頭髮重新整理了一下,阿爾托莉亞試著表現的與之前一般自然。
「我會努力記下來的,伊莉雅就多包容一下我吧?」
看見她點點頭就鬆了口氣,她們又繼續往幼稚園的路上走去。
沒走幾步,伊莉雅就開口了。
「阿爾托莉亞又忘記了對不對?」
沒兩秒就被拆穿,她或許真的很不適合說謊這類的事情吧?
「…嗯,妳媽媽說這次似乎比平時要早。」
一時之間沒有得到回答,而她也猜不到伊莉雅在想些什麼。
就算對方只是個五歲的小孩,這樣尷尬的沉默仍然非常的不好受。
「我有答應了妳什麼事情嗎?除了什麼都要說之外。」
「…原本我們今天放學之後要去吃冰淇淋的。」
小小聲的說出約定,可以聽得出語氣之中透露的失望。
好可愛,自己的女兒真的好可愛。
「伊莉雅…雖然我忘記了約定,但是我還是可以帶妳去啊。」
「那不一樣啦!我們說好的…可是妳忘記了…」
伊莉雅大概也對自己的要求似懂非懂,而阿爾托莉亞說也不清楚這有什麼差別。
大概是覺得這樣簡單的答應她的要求的話,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吧?
一邊想著該怎麼辦才好,轉眼間她們就到達了她的幼稚園。
真的很近呢,才幾分鐘的路程。
看見其他的家長都是在門口就將孩子分開了,阿爾托莉亞也在幼稚園的鐵門前停下。
伊莉雅還在鬧彆扭,不肯看她,但是也沒有要離開去上學的意思。
「伊莉雅,妳跟我鬥氣也沒用啊…我是解不開妳的謎題的喔。」
並沒有說謊,她感覺自己的腦袋不允許她去設想太多的情境,去想出正確的選擇。
思緒一片空白,她甚至不太清楚『吃冰淇淋』會是什麼感覺。
無法預測對方的答案也沒辦法想像接下來的情況,她只能這樣說了。
似乎在原諒她和繼續生氣之間猶豫不決,看著伊莉雅苦惱的模樣,阿爾托莉亞只覺得想笑。
多少擬了一下計劃,阿爾托莉亞趁其不意的將她一把撈起來,惹得她一陣不高興。
伊莉雅在她懷裡掙扎著,甚至對她揮了幾拳。
「阿爾托莉亞!放我下來!」
「放學之後我會來接妳,然後妳就帶我去冰淇淋店,說好了喔?」
「好啦!約定好了喔!這次絕對不能忘記喔!」
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才放開,阿爾托莉亞看著伊莉雅快步的跑開,一直到了一定的距離之後才轉過身來跟她招手。
也跟她揮了揮手,她不確定自己現在感覺到的暖意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因為沒有帶鑰匙,回到應該是她們家之後還是按了門鈴,讓愛麗絲菲爾來開門。
看見按門鈴的人是她的時候,愛麗絲菲爾的表情讓她覺得溫暖。
「怎麼樣?順利嗎?」
將身後的門帶上,愛麗絲菲爾接過她脫下的外套,將它掛在旁邊的櫥櫃裡頭。
「路還挺好找的,不過…我有答應伊莉雅說要帶她去吃冰淇淋嗎?」
自己不記得,但是會和愛麗絲菲爾提起嗎?
聽到她的話就想了一下,最後卻只是皺起眉頭。
「沒有聽過妳說過呢。伊莉雅說有這個約定嗎?」
「嗯,她發現我忘記的時候很生氣呢。」
雙手插著腰思考,一隻手因為深思而握成了拳頭,安在唇邊。
「這種事情妳大概會記在日記本裡吧?去檢查看看?」
點點頭,在愛麗絲菲爾要離開的時候,她卻沒有要跟上去的意思。
沒多久就發現她沒有跟上,腳步自然也停了下來。
「阿爾托莉亞?怎麼了嗎?」
看著愛麗絲菲爾的模樣,阿爾托莉亞忽然有了某種想法。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妻子呢。
雖然一直都不清楚這個字眼所代表的確切定義,但是現在看著她,感覺著她看自己的眼神,她感覺自己稍微瞭解了一下這個字的意思。
她們的確是結婚了,她們也的確有孩子,這些她都知道的。
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的瞬間,有一種被人硬是轉過頭來,才注意到了一直就在旁邊的事物。
如果她愛自己的話,原本的自己應該也是很愛她的吧?應該也是以相同的方式愛她的吧?
雖然這樣的想法幾乎可以說是有些強迫性甚至是自我催眠,但是她不介意。
應該說,作為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擁有她的人,她覺得很幸運。
「沒事,我們去看看吧?」
「…嗯。」
***
看著躺在搖籃床裡面的伊莉雅,阿爾托莉亞盯著那張對著自己笑的臉。
對自己伸出了小手,她咿咿呀呀的聲音充斥了房間。
想了一下然後將她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然後食指就被她緊緊抓住了。
似乎覺得那是玩具,伊莉雅細嫩的小手緊抓著她的手指頭,使著她所有的力氣甩著。
放鬆了手任她玩耍,阿爾托莉亞淡淡的笑了。
愛麗絲菲爾現在正在睡午覺,她則是自告奮勇的要照顧伊莉雅。
不用特別觀察也看得出來,愛麗絲菲爾的睡眠不太夠。
一邊顧著她定期的失去記憶一邊又要照顧孩子,不管怎麼說都太辛苦了點。
將她哄上床之後,她就來到伊莉雅的房間,盯好她不讓她惹麻煩。
她還沒有半歲,不管是說話還是好好走路都還沒辦法。
與她的母親相似的眼眸還有髮絲有著單純天真的氣息,身上是嬰兒會有的奶味。
如果聞到其他的味道,就代表她大概就要自學怎麼替孩子換尿布了。
現在的話,只要陪伊莉雅玩,別讓她哭就好。
看著她用幾乎沒有牙齒的嘴『咬』自己的手,阿爾托莉亞也沒有退開。
年歲還很小,這大概是她探索的方式吧?
她是愛麗絲菲爾的女兒,也是她的女兒,讓她咬一口沒什麼。
雖然從外表看來與她一點都不像,讓她有些嘔氣就是。
原本還在想事情,忽然的聽見伊莉雅的聲音跟剛才不太一樣,就抓回了注意力。
手已經被放開了,而取代的是對她伸出,正在揮動的雙手。
這是要她抱嗎…?
將她輕手輕腳的抱起,阿爾托莉亞不太確定這能不能滿足她的願望。
伊莉雅比她想像中的要重一些,但是對她而言並不是問題。
親親她的額頭,阿爾托莉亞試著讓動作輕柔一些。
被抱起來似乎讓伊莉雅很高興;咯咯笑著,她拉扯著上衣,緋紅色的眼睛毫不忌諱的盯著她瞧。
任她胡作非為,阿爾托莉亞只是抱著她輕輕搖著。
完全沒有顧過小孩的記憶,但是這樣子表現應該還不算太差吧?
至少伊莉雅都沒有哭鬧,笑聲和興奮的尖叫倒是不少。
想起愛麗絲菲爾早上時提到,伊莉雅如果不是給她或是給自己抱的話,就會哭得很厲害。
雖然是自己的小孩,但是沒有被她討厭,還是挺開心的。
哼著早些時候聽見愛麗絲菲爾唱過的搖籃曲,她輕輕的晃著伊莉雅,想著等會要不要也小睡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