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乃是清净太虚之境。香雾空濛，筵席间焚花散麝。往来仙子们面目模糊，衣袂翩跹，鲛绡脂光潋滟。耳听得环佩铿锵，眼见得珠翠耀目。馥郁琼浆于琥珀杯底流转。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耳畔有歌姬飘渺的歌声萦绕，都只为，风情月债……

她无动于衷，双手平稳执杯，眼光只逡巡着。她在寻一个人。

而那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董事长，您睡着了吗？”

“没有。”她双手环抱于胸前，语气冷静，将方才的恍惚一扫无痕。此刻，跑车正平稳驶入隧道，犹如身处光怪陆离的冥海之底。身旁担任司机一职的莺儿从后视镜里望了宝钗一眼，一抹明媚甜蜜的微笑滑过女子的唇角，无声地落进夜色。

“怎么了。”

“啊，我只是在想，董事长真的是非常完美的女性呢！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好意思，完美得就像天上的仙人下凡……”她真心诚意地赞美道，上司艳丽端庄的面孔在光影里透出人偶似的不真实感，花中之王般不容忽视的气场。

“即使曾经是仙人又如何？”宝钗轻淡浅笑，“如今也不过匍匐在这尘世间摸爬滚打罢了。凡人的担子太重，即使再想要回到天上，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请不要这么说……”

莺儿苦笑。她眼角的余光在上司的领口处流连了一秒。一条铂金项链在昏暗的环境内闪烁着冷冷的晶光。项坠造型独特，两片细长的草叶纠缠着镶嵌于中心的红宝石珠，如一滴血泪，仿佛还有诡异的隐隐流动之感。

这条项链宝钗始终佩戴在身，似是一件包含执念的神秘信物。因而，它成为平时同事们在闲暇时间八卦的话题之一。他们从草叶的形状探讨到其生长走向，却始终未能讨论出那究竟是一株什么植物，所得出的结论也无非此物是由重要之人所赠——仅此而已。

“那么，祝您假期愉快。”

车在一栋高档而装潢内敛的私宅前停稳。宝钗走下车，向莺儿淡淡道谢。在转身的片刻，她收起了那副礼貌而温和的面具。她的目光冰冷专注，抬眼望见二楼的窗子里透出水流似的灯光。宝钗小心地打开门，来到空旷黑暗的门厅。缓步走上阶梯。

两年前，她遇到了那个人。

兄长被判杀人罪入狱，母亲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宝钗回国独自承担起家族的事务。她去贾家作客，王夫人拉住她的手，忙不迭地向宝玉介绍着：“你姐姐刚从国外回来，你也带着她到附近转转。人家现在已经是经济学博士了，多么了不起——”

她目光冰冷，心知王夫人一门心思想要撮合两人。但她却还是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宝玉找些话题同她聊。王夫人端坐于沙发上生动地笑。宝钗目光微一游离，透过窗户，望见了倚在树下的一个少女。那身影伶仃孱弱，似要随风飘去，气质清冷，空灵到极致。仿佛不应存在于尘世的幻影。

就在宝钗凝视对方的时候，那女子刚巧也抬起脸。目光如轻烟飘过来，望定她。

已是深夜。黛玉陷在躺椅里面，漆黑的眼睫低垂，像古老传说中滞留人间的幽魂，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地沉睡着。她怀抱Q版绿鹦鹉造型的毛绒公仔，丝质睡裙，勾勒出美丽的胸形和不盈一握的腰肢。丝绸浅浅的空青色，像江南雨季似坠未坠的天。衣角刺绣一朵芙蓉。她整个人浸在清澈的夜色里，如同在漂浮着花朵的净水中缓缓沉落。她面前的竹编小几上摆着书本和纸笔，玻璃樽里是泡开的风干牡丹。

宝钗感到自己紊乱的心情安定了下来，她无声地走近黛玉。俯身，将双唇贴上熟睡之人苍白的唇。舌尖在唇缝间以及其温柔而暧昧的方式扫过。

倘若没有你，倘若没有你……这个虚假无趣的世界就毫无意义可言。

爱她孤高自许，也不怕她嘴上刻薄爱使小性儿……既然爱一个人，就理所当然地宠坏她。

长睫一颤，黛玉猛然睁开眼睛，宝钗看见她眼底弥漫的黑暗。

一手扶住对方小巧秀美的头颅，宝钗望进黛玉的眸子里，不闪躲不避让，温柔而坚决地，将舌尖探入她唇间，绕着柔软幼嫩的舌纠缠不休。

“嗯……”发出细小羞怒的低吟，黛玉双手搭在宝钗肩上，轻轻向后一推。宝钗顺势也就放过了她，手指慢慢抚摸黛玉的长发。

“我回来了。”

“宝姐姐……”

“嗯？”

“没什么。”黛玉摇摇头，目送宝钗消失在门外。片刻后，浴室模糊的玻璃门内传来哗哗的水声。她蜷在椅子里发呆，抬眼却见宝钗裹着浴袍走进来。即使素面朝天，双唇依旧鲜艳妩媚，肌肤冰清玉润，浑圆美丽的胸部在布料下微微抖动，令人联想到刚做出来的鲜嫩布丁。黛玉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猛地抓了一下，喉咙发紧。宝钗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些酒，加入冰块摇晃。黑漆漆的长发披落在身后。

黛玉想，一定存在那么一个时空——她曾将那些长发细意梳齐篦好。一层层盘起，以缠丝玉蝴蝶金钗儿装饰，色泽温软的珍珠儿点缀，整理好烛焰般明灭的流苏，最后将篦子浸入清凉的冻石水盘里。

她们在镜中对望。对方以唇轻触胭脂，如在温柔亲吻，同时含笑凝视她。

“在想什么？”将残存着凉意的酒杯顺手置于几上，宝钗走上前，抬手，抚摸黛玉一侧的脸孔，然后一手搂紧她的腰，悄然吻上她。微寒的酒香从唇齿间渡过来，融化在彼此的口腔里。

细细的喘息逐渐变得急促，化为粘腻的低吟。稍稍分开，黛玉瞪着对方，人前端妍稳重的社会精英此时却像只妖艳的女鬼，唇色嫩红，与人前截然不同的诡异妩媚。在她的耳畔发出暧昧的诱惑：“去卧室吧……你也忍不了了，是吗？”

“我今天很累……”

“都交给我就好了。”

宽大柔软足够舒适的床，四周垂挂下冷色的帐幔，躺在上面，就如同陷进了一个冷色调的梦里。搂着身材纤细的恋人双双倒在床上，宝钗撑起上身，隔着光滑的丝绸亲吻对方的身子，然后褪去他的衣物，前扣式的内衣，蕾丝下隐约可见娇艳的薄红。黛玉喘息着扭头，双手无意识地扭绞床单，用枕巾一角掩住了面孔。

“这时候你倒不担忧我的身体状况了，是吗……”

“自然会顾惜你的。”宝钗轻轻抚摸她汗湿的鬓角，胸口被甜蜜而酸楚的情绪涨满。

“我爱你。”

即使这个人间冰冷喧嚣，毫无趣味可言，但我想我的确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为了寻找你，拥抱你，所以坠落在这里，我因此而存在。唯有在这个人身边……才能寻觅到与最美丽的梦境也毫无落差的现实。

所以——即使再也回不去也无所谓。天长地久也好，有缘无分也罢，只求生生世世有你在我身边。

盛宴尚未散去，宴席间焚花散麝。往来仙子们面目模糊，衣袂翩跹，耳听得环佩铿锵，眼见珠翠耀目，回风舞雪。馥郁琼浆于琥珀杯底流转。

她的眼光逡巡，最后终于——找到了——那双潮湿的无悲无喜的眸子，隔着空濛的香雾与古旧的时光，遥遥地，望定她。

她向她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