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槻枝織其實並不訝異,自己還會看到樹璃。
平穩有力的聲調,回應時強悍的姿態,枝織不用看著螢幕,就能刻劃出有栖川樹璃該是什麼模樣。
可是她還是抬起了頭,和那些庸庸碌碌和她相似的千萬人一樣,看著廣場上的大螢幕,一如過去仰望的姿態,看著她曾經最熟悉的兒時玩伴。
──才驚覺,她越來越想不起樹璃以前的模樣。
低下頭,枝織看著自己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套裝,想著自己再普通不過的工作,忽略心裡頭再普通不過的鈍痛。邁開腳步,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聽說您高中時以前曾帶領西洋劍社拿下全國冠軍?」
「是的。」
「當時也身兼業餘模特嗎?」
「是的。」
「在這麼忙的狀況下還能兼顧學習,取得優異的學經歷後便進入家族企業工作,並且完成幾個大幅提昇公司規模的企畫案。已經是財經界明日之星的您,為何決定要從政呢?」
「因為……我想要改革這世界吧。」說至此,有栖川樹璃習慣性的撫摸頸上掛著的墜鍊,一貫溫和有禮的微笑微微僵硬,耳邊已聽見主持人問及下一個話題。
「您似乎很喜歡這墜鍊呢?看起來墜鍊的大小正適合擺照片,裡面是放著誰的照片嗎?」
「不,只是種習慣罷了。」樹璃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時光流瀉,樹璃忘了自己如何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她只是照著習慣完成身邊的每一件事,從規律的上課進展到上班,從學生會成員進展到企業接班人,從西洋擊劍社團進展到運動健身房,如此循序漸進,往著一個個人生目標邁進。
節目甫直播完她就接到冬芽的電話。「高中的那一套,妳還記得這麼清楚。如果不是剛剛聽到妳說的,我都快忘記以前做過的那些事。」
樹璃輕輕笑了一聲。
──若不打破蛋殼,雛鳥就會在出生之前死去。我們就是雛鳥,而世界是蛋殼,若不打破世界之殼,我們就會在出生之前死去。將世界之殼破壞吧!為了使世界革命。
往頂端上升的電梯、躁動的青春、想以利劍劃破封閉的世界之殼。
「雖然我不知道妳怎麼會忽然想發動革命,但是做為妳曾經的學長和伙伴,一定會支持妳。不如藉妳的名義在鳳學園辦個校友募款餐會,妳什麼時候有空?」
和冬芽定下時間後掛去聯繫,所謂的友誼乍然牽起又切斷。
她心裡清楚,能獲得如此幫忙是因這場選舉背後有利可圖,已是商界聞人的冬芽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不過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清楚這個社會的運作規則,誰也沒有戳破屬於社交禮儀的套路。
好像從以前自己就這麼虛偽了?只是,現在裝得更逼真一些。
樹璃望著鳳學園的大門,畢業之後她再也沒回來過。不知是前方的道路太過輝煌璀璨,又或者為了忘卻前塵。
這場有栖川集團舉辦的幫助貧困募款餐會,吸引一輛輛名車魚貫進入校門,畢竟捐贈金額和有栖川集團伸出的橄欖枝相比,任誰都會選擇後者。鳳學園雖然也收平民子弟,但泰半學生非富即貴,救貧濟窮的募款餐會不如說是一場名門貴族的聚會,真正募的是校友之間的人脈。
穿梭其中,觥籌交錯,照理說早已習慣這樣的場合。
手握著酒杯走向陽台,樹璃靜靜望著鳳學園中庭,那一座溫室還在。
「身為宴會的主角,怎麼一個人在此?」冬芽走到身邊,看著樹璃目光所及處,了然露出笑容。「妳從以前就很喜歡看著這座溫室。」
這座栽育各種薔薇的溫室毫無偏移的落在初等部、中等部、高等部交界,連接三個不同學部,也可以說是鳳學園的標誌之一。
「我從以前就覺得,這溫室像一個封閉的圓環,我們總以為自己在成長,但不論時光如何遷移年歲日增,終究是繞著圓環走,怎麼也擺脫不了這種可怕的重覆。」
「我覺得有些窒息。」將酒杯放在一旁窗台上,樹璃轉身離開。
走在一條不起眼的長廊上,比起經由人工雕琢四季常春的溫室,這裡的欄杆上攀爬著許多藤蔓,或從半空垂下或肆意蔓生,一片未修剪的綠意望不見盡頭,這條不修邊幅的走道這麼多年來仍未被修整,不得不說是奇蹟了。
想起那兩個字,樹璃腳步倏然停頓,抬眸向廊道盡頭望去──
相信奇蹟,就能實現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