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槻枝織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從朋友耳語中得知募款餐會的事,她不顧一切回來這座學園。
鳳學園裡有太多令人難堪的事,她恨不得拿一塊布將這些過去全擦拭乾淨,也包括她和樹璃的曾經。
只要提起那個人啊,所有人都會羨慕她有這麼個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好似她得了什麼天大的榮耀,他們的開頭總是「枝織,樹璃她……」
忘了從何時開始,所謂青梅竹馬的存在成為她心口上的黑洞,她不夠努力嗎?不,所有的努力都會被樹璃的存在所吞噬。她不夠耀眼嗎?不,她再怎麼打扮也無法讓自己發光。她的優秀只會被「更加優秀」不留情的掩蓋,她的家世、她的天份、她竭盡一切力氣……沒有一項可以與之相比,樹璃就是這個麼黑暗的存在。
讓她不由自主的變得尖銳,想狠狠傷害對方。
起初,她只是這麼想而已,畢竟她真的沒壞到傷害自己最好而且唯一的朋友,後來卻不知怎麼開始實行。
她只是想要有屬於自己的光芒罷了。將樹璃會喜歡的人,通通拉到自己身邊,當那些人目光注視著她,她會知道自己不是一敗塗地,原來還能從樹璃手中贏過什麼──直到被某一任前男友嘲笑後,才發現這樣的做法有多可笑。
她和那任前男友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前男友的名字卻如一把劍懸在心尖,每當她想起樹璃時,劍尖就要刺穿心窩。
如果不是他,或許她仍能和樹璃維持相互通信的平淡連繫,無論怎樣教養良好的樹璃總不會拒絕她。她頂多會失去樹璃一下子,就像過往一樣,偶爾的吵架、偶爾的冷淡,只要她主動求和,樹璃就不會推開她。
但一切都改變了,她的前男友──卑鄙無恥的土谷琉果──用自己的死亡為她和樹璃之間劃下一道深不可見的鴻溝。
最深沉的失去是死亡,因為死亡代表一切無可挽回,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成為永遠的斷點。樹璃是一個這麼珍惜回憶的人,薄如一句話語、小至一條墜鍊,她都可以抓得死緊不放,何況是曾如此在意的人。
她不曉得臨終前前男友和樹璃講了些什麼,但想也知道是關於她的壞話,樹璃的態度才會幡然更改。
之後她主動加入西洋劍社,想為她們之間漸趨疏遠的友情做些彌補,樹璃卻是疲憊的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對她說:
「枝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聽見後,笑著離開。
所以,現在的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她在樹璃的生命裡已安靜了這麼久,說不定對方根本不想聽見她的聲音。古典樂、訂製禮服、鎂光燈下閃閃發亮的臉孔,那才是樹璃該聽的聲音、該待的場合和該過的生活。
她沒有進入宴會廳,因為沒有把握在那些珠光寶氣裡襯托出庸俗的自己,戲劇裡常演的情節──主角一眼認出許久不見的青梅竹馬,不可能發生在她的身上。最後她還是卻步了,一個人來到學生時代經常待著的長廊。
這裡一如往常的雜蕪,藤蔓瘋長,想起幫它取過的名字只剩下可笑。果然,奇蹟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
卻在回首之際,看見了有栖川樹璃──
枝織略略往後退了一步,遲疑著眼前人是否有認出自己,卻見對方徑自向前走來,三步、兩步……到來面前,伸手往她肩膀一撣。
「有隻毛蟲掉到肩膀上了。」
她聽著對方溫和沉穩的聲線,彷彿被拉回許久以前的過往。枝織一個箭步上前,用力抱住樹璃!
在她們認識這麼漫長的年月裡,從沒有一刻如同現在如此的親近。小時候只是打打鬧鬧的追逐,她不怕死的黏著大家口中像頭兇猛獅子的樹璃;再長大一些,她拉著樹璃一起逛街、一同看書,她知道樹璃不是大家所認為的樹璃。她見過樹璃居家時懶洋洋的模樣,看過樹璃因疲累而瞇起眼眸的側臉,也知道樹璃難過時就像玻璃般易碎且脆弱。
──可是她們身體的距離,從來沒有靠得這麼近,近得她第一次聽見那顆心臟溫熱的跳動,聞得到樹璃身上冷得像鋒刃的寒香,既冷又熱。
許久以後,她只聽見一句問候。「枝織,最近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