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鹏程说那边的医院到底还是比家乡的医院厉害，没白去，手术挺成功的，再疗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以后饮食上稍微注意一点就没大问题。

周二本来还是要上班，小舟大清早敲她卧室门：“你哥打电话说你爸好了，我怎么都觉着得庆祝一下你不用守孝三年不用嫁不出去，今天出去玩吧。”

“去哪儿？”

“随你。”

“我上班去。”宋晨夕对镜化妆，她生得一张娃娃脸，不化妆人们总要以为她是高中生，化了妆爸爸又会说她，所以趁着爸爸不在能化一天是一天。

从镜子中看见小舟大喇喇地推门而入，往她床上一坐：“别画了，丑。”

“眉毛不能只画半边。”她语气平静地专注着自己的眉毛，最后还是画歪了。镜子里的小舟抢镜，她没办法专心致志。

最终还是打电话请了假，昨天的理由是中暑，今天欲言又止地表达自己大姨妈来了这个意思，领导没能理解她字里行间的隐晦和羞涩，以为她是腹泻，只准了上午。

上午总过得比下午快，不过聊胜于无。远的地方去不得，近的地方倒是有，周日没爬完的山。

卖水的小贩认得她们，还是十块钱。虽然两人都是本地户口，但口音不同，言谈间就有了不可忽视的隔阂，始终都是外地人的身份。

小舟心情很好，任由小贩宰她，买了两瓶水继续上山，步伐比第一天轻快一些。

宋晨夕跟在后面，照旧背着包，包里是自己的手机和小舟的手机，充电宝。这次两人都涂了防晒霜也戴了遮阳帽，到峰顶将近中午，下山赶回去上班是来不及的，她打算对领导编造一个自己扶了老奶奶被碰瓷的谎言来遮掩下午的旷班。

小舟坐在峰顶的凉亭里和老太太挤在一起，突然有个老太太说小舟喝水的时候打到她眼睛了 ，她现在眼睛看不见了特别疼。

精准的预测。

宋晨夕在一旁解围，众人吵吵嚷嚷，有人说确实看见小舟打了她眼睛，有人说没打到，各执一词，吵吵嚷嚷。几十个女人围在一起像千万只鸭子一样聒噪。先是全是老太太的代表团一致认为是小舟打到了，必须赔偿，然后全是老爷子的代表团扛起小舟的大旗给她作证说根本没碰着可别碰瓷了。男女混合的旅游团代表砸场子的黑恶势力，趁着乱把他们都撵走了，独踞凉亭。

当下的主要矛盾突然就变成了凉亭休息权归属哪个团，闹成一团。小舟趁乱溜走，宋晨夕在山下的小馆子里找到她，她正在吃番茄炒蛋。

小舟口味偏甜，宋晨夕牙不好，绝不吃甜。她们之前围绕口味产生过争执，准确说围绕番茄炒蛋产生过争执。

口味不统一，出去吃饭两人都吃不饱，回来做饭口味又不喜欢，吵了起来，番茄炒蛋都嚷嚷起来，一个执意放糖，一个执意不放糖。要放糖的是宋晨夕，她考虑小舟的口味，不放糖的是小舟，她觉得每次吃饭宋晨夕都吃不饱很愧疚。

分明是互相体贴的事情最后就嚷了起来，宋晨夕说番茄炒蛋哪有不放糖的，小舟说你就不能改良一下符合你的需要吗？两人大吵一架，简直像为甜咸豆腐脑大战一百页似的，最后扯到了探讨了一百多遍的到底出柜不出柜的问题，小舟摆出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的姿态要去见宋晨夕的父母，宋晨夕遮遮掩掩始终拒绝，像从前争执过的一百次那样继续坚持。

她难以诉说自己家里的情况给自己的压力，但是她承认自己的怯懦和浮萍一般不能独立生长的悲哀。

争执和探讨，原定的美好结局是走向螺旋式上升的进步，将问题解决。

但是最终酿造成了矛盾的升级，量变促成质变之后小舟憋了一口气说那就分吧三观不合没办法。

宋晨夕呆坐了半晌反复求问自己，究竟最好的答案在哪里？她是否应当考虑家庭把自己拓印在社会上的姿态，从而考虑她采取怎样的面目示人？但是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自己几乎落灰的陈旧的家庭，终于像个普罗大众中庸常无奇的懦弱者一样点了头，把自己的世界和小舟割裂开，两人从此被放逐到两个宇宙。

这盘番茄炒蛋是没放糖的，炒得像皮筋一样老，咬在嘴里都嫌磨牙。

小舟放下筷子打量面前静默的宋晨夕，突然很恨她默默无声地蜷缩生存范围让自己活得最省力的样子。

“上面吵出结果没有？”

“没，后来老大爷们先走了，那两队挤挤也都坐下了，估计站不动了。”宋晨夕眼神有些飘忽，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哦对了，我哥说今天晚上回来，你不用一个人了。”

“不有你吗？”小舟舌尖抵着上膛略带期待地瞥着宋晨夕，宋晨夕微微笑，“我不行的，我和我爸太像了，我比不上我哥哥。”

“你哥不也一样么，这么大了还和家里一起住。”

“咳。”宋晨夕不知如何答话，气氛粘稠起来，她瞥着这家馆子，左右上下都打量着，愣是没能找到可说的由头，只好又轻咳一声，“他回来了我估计得过去接他的班去照顾我爸爸。”

“坐火车？”

“嗯，我哥是有这个意思，我估计回去再买票。”

“你领导批准么？”

“我今年年假还没放。”宋晨夕僵硬地解释着，两人一问一答几句，又没了话。

小舟抬眼瞥着宋晨夕，宋晨夕低着头摸手机，她就摆着手：“哎哎哎怎么就知道玩手机，把我手机递过来。”

包里沉甸甸的堆满了东西，她从中翻出小舟的手机递过去，动作慢得像升格镜头。小舟也不急，撑着脸看她，等手机推过去了，刚巧来了条微信，屏幕哗一下亮起来。

小舟动作登时敏捷不少，劈手夺过手机背过身看了看，噼里啪啦地戳着屏幕。

宋鹏程：我给你买了到这边的票。

小舟：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