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下）

5.

阿格规文，人称万年冰山。这个称号不仅来自于他每日都不苟言笑摆出的那张扑克脸，还来源于他敢于在30度高温天气穿长袖正装的勇气。这天卡美洛校内网最热的帖毫无疑问是阿格规文喘着粗气甩开领带的照片——照片的最前方隐约可见一抹黄色的虚影。

那抹虚影正是叼着考卷狂奔的莫德雷德。她脚下生风，对于摩根的恐惧让她把四脚生物的运动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她顺着水管攀爬，晃着电风扇跳到窗户另一端。莫德雷德惊讶地发现平时看上去阴沉文弱的阿格规文老师竟然非常有毅力——他追着她一直爬了几层楼梯。

莫德雷德慌不择路、低着头狂奔。眼看就要被堵在走道尽头时，她看见了一块蓝色的布料垂在了面前。莫德雷德这时已经跑得缺氧，她恍恍惚惚地想学校大概是在走道放了新的窗帘。于是她一头窜进去躲了起来，在窗帘里呼呼地喘气。

莫德雷德踩了踩窗帘布，用爪子抹了抹自己的耳朵。之后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普通的窗帘布不会这么小，这么短，上方的天空也不是白色的。这时窗帘布突然上升，莫德雷德在一片茫然中感到自己被人轻轻抱了起来。

莫德雷德喵呜地哼了一声，对上了一双温柔的湖绿色眼睛。眼睛的主人的脸正烧的通红，莫德雷德看到她伸出了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湿润的鼻尖。

“小色猫。”

“咪？”

在这个神奇的日子里，莫德雷德.菲勒变成了猫、认回了一个亲哥，她始终保持着一根理智的弦让自己不要失控。但这会儿她清晰地听到了那根线啪的一声断的干干净净的声音。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碧色的眼正专注地看着她。

莫德雷德衔着的卷子从嘴里落了下来，她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呼噜声。阿尔托莉雅的金发像琥珀一样在她的猫眼中闪闪发光，她敏锐的嗅觉甚至让她闻到了苹果派的香气。莫德雷德蹭着少女的胸口安静地听着她的心跳。

“咳咳。”追上来的阿格规文发出了一阵咳嗽，破坏了莫德雷德的幸福瞬间，“阿尔托莉雅同学，请把这只猫交给我。”

莫德雷德警觉地动了动耳朵，往阿尔托莉雅的怀里钻了钻。

“这只猫，”阿尔托莉雅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她用手轻轻地梳着莫德雷德的柔软的毛，“是阿格规文老师的吗？”

“不是。”阿格规文像是要撇清关系一样快速地答道，“我没有这种趁着别人系鞋带钻到裙子底下的流氓猫——请原谅我的用词。”他嫌弃地看了莫德雷德一眼。

裙，裙子底下？

莫德雷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颤颤巍巍地将脑袋探出阿尔托莉雅的手臂——那块窗帘布正围着阿尔托莉雅的腰，世人们一般称呼它为百褶裙。

莫德雷德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雷劈了——她想到高文上午一语成鉴的那句推特评论，兄妹之间的联系果然非同寻常。莫德雷德仿佛听到一千个高文在她的脑子里狂笑。

要被讨厌了。莫德雷德呜呜地呼噜了一声，完蛋了。

“哎呀，我想她只是受到了惊吓，因为您追着她跑。”阿尔托莉雅安抚地摸着莫德雷德的脑袋，“以前我住在乡下的时候也养过很多小动物，他们的行为都不是故意的。”

莫德雷德耷拉的耳朵一点点立了起来，阿格规文觉得自己甚至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嗯，她没有项圈，也许是只野猫。如果她没有主人，我很愿意带她回家。”阿尔托莉雅仔细地查看了莫德雷德的脖颈，用手挠了挠莫德雷德的下巴，后者闭着眼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她真可爱。”阿尔托莉雅笑着说。

“......但是我觉得她不一定会想和你回家。”沉默了一会儿，阿格规文捡起了地上的卷子、趁阿尔托莉雅不注意时威胁地冲莫德雷德摇了摇，用口型说不和我走我就给摩根看。

莫德雷德从听到“带她回家后”所有注意力就都放在了阿尔托莉雅身上，她就连眼睛都不看阿格规文一下。莫德雷德从阿尔托莉雅的手臂中跳到地上。她先是在阿尔托莉雅脚边绕了几圈，蹭了蹭她的脚腕。之后立着后腿用脑袋去顶阿尔托莉雅的手心，最后摊在少女的鞋子上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肚皮。

“咪，咪，咪！”我要跟着阿尔托莉雅！

......

阿格规文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街上强行碰瓷的无赖。不忍直视这个词他听过很多次，但现在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用它来形容自己心情的冲动——手机的短信提示音拯救了他，阿格规文冲阿尔托莉雅做了个抱歉的手。他掏出手机，快速地读了一遍摩根的回复。

“好，那你把她带回家吧。”阿格规文把手机放回口袋，不动声色地冲阿尔托莉雅点点头，“你的心肠真好。”

“我只是觉得和这只猫有些一见如故。”阿尔托莉雅笑的像夏日的向日葵，“我很喜欢她。”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莫德雷德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绕了几圈，然后喵喵叫着跳到了阿尔托莉雅的怀里。沉浸在阿尔托莉雅最后一句告白的莫德雷德再也没有去想自己的数学卷子——当然她也错过了阿格规文别有深意的微笑。

6.

刚到阿尔托莉雅家时，莫德雷德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她开开心心地一路卖萌打滚地和阿尔托莉雅回了家。她本以为可以和阿尔托莉雅二人独处，却万万没想到阿尔托莉雅家里还住着一个头发翘起的青年。那人幽深的紫色眼睛从她进门开始就紧紧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你就把她带回来了？”白发的男人围着粉色的围裙，用左手的铁汤勺指了指莫德雷德，“阿尔托莉雅，不要看到小动物就抱回家啊。”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阿尔托莉雅抱着莫德雷德坐在餐椅上微笑，“老师喜欢她吗？”

“还好吧。”那人颇有深意地冲猫看了一眼，“如果她的物种真的是猫的话。”他用一种实验员研究标本那样的眼神仔细地打量着将莫德雷德。

“她当然是只猫啦。”阿尔托莉雅笑了起来，“她还有虎牙呢。”

“很有趣，非常有趣。”梅林用汤勺敲了敲桌子，“把猫放下吧，我们可以开始吃饭了。”

饭。莫德雷德动了动粉色的鼻子，这个讨厌的家伙做菜的水平倒是很高，她嗅着牛排的香味、跳到桌子上将脑袋向餐盘伸去。

“不行，”梅林用一只手拎着莫德雷德的后颈把她揪到了自己面前，“宠物不能上餐桌。”

“喵，喵！”莫德雷德满不在乎地蹬着后爪挣扎着，“喵！”

“你骂我也没用。”梅林像是听懂了一般啧啧几声，把莫德雷德放在了一旁的餐椅上便不再理会。“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宠物用具？”他偏过头问阿尔托莉雅。“猫砂和猫食？”

猫砂。莫德雷德歪着脑袋努力地回忆着这个词，猫为什么要用沙子？她趁梅林和阿尔托莉雅说话时又跳上了餐桌，偷偷地向牛排伸出了爪子。

“等等我去一趟旁边的宠物店。”阿尔托莉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顺便还可以买她用的碗。”

“还是我去吧，顺便去一趟超市。”梅林转过头来坏笑地盯着自以为行为隐秘的虎斑猫，“猫有三急，她总会用的上的。”

莫德雷德伸向牛排的爪子停在了半空中。

“她上厕所时我要拍个照留恋给罗马尼看，”梅林一本正经地对阿尔托莉雅说，“这对家庭宠物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刻——对了，我们还要带她去做绝育手术，去罗马尼那能打折☆”

......

之后的晚餐中莫德雷德规规矩矩、一声不吭，缩在阿尔托莉雅的怀里瑟瑟发抖。她为了保持人类最后的尊严滴水未沾，对阿尔托莉雅送到她嘴边的牛排也无动于衷——她吓得不轻，没有注意到晚餐后梅林没有去宠物店，而是留在厨房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7.

莫德雷德低落的心情没有持续很久，阿尔托莉雅抱着她回到了房间。他们终于二人独处了。莫德雷德喵的欢呼了一声蹦到了床上，在阿尔托莉雅的被子上打滚。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呢。”少女带着笑意温柔地坐到了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莫德雷德乖巧地跳了上去，阿尔托莉雅的指尖在她松软的毛中游弋着。

“喵呜呼噜呼噜~”莫德雷德在阿尔托莉雅的膝上扭动着露着肚子，动作越发娴熟。莫德雷德甚至觉得她演的猫能拿奥斯卡。

“真乖。”阿尔托莉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手机，“让我给你拍一张照片。”

莫德雷德非常敬业认真——她将两爪勾起放在下巴前，冲着镜头把自己一双杏眼睁得又大又圆。阿尔托莉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按下了快门，将莫德雷德的照片发到了自己名为Lily的那个推特上。

“今天遇到了一只非常可爱的猫，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她这样写着。

莫德雷德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向了屏幕。她满意地发现自己非常上镜。一家人。莫德雷德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她舔了舔爪子，也许当猫比当人更好，她想。

之后莫德雷德开心地摇着尾巴蹭着阿尔托莉雅的手。但少女这次没有像她期待那样摸摸她的脑袋，而是专注地点击了几下手机屏幕。

“今天没有呢。”阿尔托莉雅喃喃地说，“会是出了什么事吗？”

“喵呜！”被忽视的莫德雷德轻轻地用牙咬了咬阿尔托莉雅的手指，“喵呜！”

“啊，对不起。”阿尔托莉雅歉意地摸了摸阿尔托莉雅的脑袋，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只是今天莫德雷德，嗯，没有回复我的推特。”

“咪——”莫德雷德？虎斑猫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叫莫德雷德吗？

“而且她今天也没有来上课。”阿尔托莉雅看着猫咪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说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呢？”

莫德雷德觉得自己溺死在了阿尔托莉雅温柔的眼神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阿尔托莉雅。

“我，我还是打个电话吧！”阿尔托莉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拽着手机，“我就问一下，嗯，她是不是病了，如果病的话我就给她熬汤送过去。但，但是现在天气这么热，说不定是中暑了呢。”

如果现在有流星划过，那么莫德雷德的愿望一定是恢复人形马上中暑。她不可置信地看见阿尔托莉雅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莫德雷德注意到阿尔托莉雅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就好像恋爱中的少女一样。这么想着，莫德雷德举着爪子楞在了阿尔托莉雅的怀里。成为猫后她的听觉变得非常敏锐，莫德雷德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听到了阿尔托莉雅如同鼓点一般急速上升的心跳。

“突然打电话会不会很奇怪呀。”阿尔托莉雅对着数字键盘发呆，“会不会太唐突了。毕竟上次交换号码是因为我说我要请她再吃馅饼。而且，她也有可能在睡觉休息，我会打扰到她的。”

“喵！喵喵！”不会！不会！

“我每次想和她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像兔子一样跑掉呢，”阿尔托莉雅托着腮帮子、将猫咪当成了诉说对象，“难道我很可怕吗？”她问。

“喵！”不是！

莫德雷德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暗自懊悔自己因为害羞跑的远远的笨蛋行为。她踩着后腿将爪子轻轻地趴在了阿尔托莉雅的锁骨上。

“咪。”她盯着阿尔托莉雅的眼认真地说，“喵。”

“你说什么？”阿尔托莉雅微笑着揉了揉莫德雷德粉色的爪子。“咪？”

“喵呜。”莫德雷德轻轻地认真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

莫德雷德并没有期望阿尔托莉雅能回应她的猫语，但奇迹发生了——莫德雷德看到阿尔托莉雅对她露出了太阳般的笑容。

“知道了。”少女温柔地说，亲了亲莫德雷德的毛茸茸的脑袋“我也喜欢猫猫。”

莫德雷德愣了许久，之后她突然不妙地意识到生物老师是对的，哪怕是四条腿的生物也有泪腺的。这天晚上莫德雷德安静地窝在阿尔托莉雅的膝盖上陪她完成了作业。她在阿尔托莉雅睡觉时蜷缩成一团守在了床头，做了成为猫之后的第一个美梦。

8.

莫德雷德想过，如果她能一辈子作为一只猫留在阿尔托莉雅身边，那么她一定能在短暂的猫生结束后快快乐乐地去见上帝。但显然就和灰姑娘12点失效的魔法一样，她的好运也在这个夜晚走到了尽头。

莫德雷德半夜醒来时翻下了床铺，她被惊醒时发现自己眼中一切物品的比例变得无比正常。

开始时她怀疑关于猫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但房间里切切实实的百合花香气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现实。她低下头，捂着摔疼的脑袋试图理清思路——在低头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都没有。

一只猫裸奔着在大街上并不会有人在意——毕竟猫穿衣服才是最奇怪的。但是如果一个高中生发现自己同学半夜一丝不挂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那么那个变态肯定会被扭送进局子再收到一张限制令。

想到这里莫德雷德轻手轻脚地扶着床的边缘站了起来。万幸的是阿尔托莉雅并没有被惊醒，借着月光莫德雷德看到她正侧躺在床上匀称地呼吸着。莫德雷德是猫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些不妥，但这时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她捂着发红的脸轻手轻脚地走向了阿尔托莉雅的衣柜。

莫德雷德在心里道了个歉，之后摸索着找了一条裙子随意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之后她走到了窗台边望了望——阿尔托莉雅的房间在二楼，下面没有种着红玫瑰，而是放着几个大型回收垃圾桶。

莫德雷德目测了一下距离伸脚跨在了窗台上，她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这个夜晚是满月，百合花的香味混着银色的月光印在她的眼里。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服从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她涨红着脸撤回了脚，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床前、像猫那样在阿尔托莉雅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之后她踉跄着步伐退回窗口，翻身跳了下去。

9.

莫德雷德跳下窗台时心如擂鼓，因为不想弄脏阿尔托莉雅的衣服，她还特意避开了垃圾桶。她叫了辆车，犹豫再三后敲开了高文家的门。后者连夜将自己的妹妹送到了医院——莫德雷德不出意外地骨折了。

躺在医院的第二天，金发的少女敲开了她病房的门。

“我来看看你。”阿尔托莉雅红着脸，手上拎着一个篮子，“我给你带了苹果派。打搅到你了吗？”

“不不，任何时候都不会，不带派也行。”莫德雷德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我的意思是，派很好吃，但是我只要见到你我就会很开心。”她脱口而出。

阿尔托莉雅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偏过头将篮子放在了桌上掩饰自己的脸红。我也是。她想说，但没能说出口。最后她犹豫地开了口，“你知道吗，昨天你不在的时候，我见到了一只猫。但今早醒来的时候不见了——”

“那只猫一定很喜欢你。”莫德雷德说，随即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她掩饰地发出了一阵咳嗽。“过来坐吧，我想我们可以聊聊天。我想听听那只猫的故事。”

魔法在午夜消失了，但好运仍然伴随着她。莫德雷德看到天使对她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