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作者:林以障
更新时间:2017-10-29 0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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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书 2015.12]

——请宽恕我的题外话:我高中的时候,室友已知道一点我和渡南的事。在中午最闷热的时候她问我,倘若你只能在燕大文学院和渡南之间选一个,你的选择是什么?那时我——我那时怎没有半点犹豫?直愣愣便说,要燕大文学院。这选择自然无比正确,如今面对渡南我却觉得愧疚——倒好像是我先丢开她。你瞧,我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可我如今回想当时,只记得那中午的蝉鸣不断,实在令人难以成眠。

我已说过我无意赘述如何同渡南相遇又如何心甘情愿为之困死,亦已说过我同渡南在大学生活中的初遇(或重逢),源自一场颇失败的香锅会晤。看上去我和渡南的故事其实乏善可陈,不过是自高三便开始的苍白单恋。你知道大学校园里总有人尝过这样的苦,我同他们相比并无特别之处,而同那些两情相悦的情侣相比,我又太缺自知之明。

但我总归见过渡南的双眼:眉锋锐利,眼仁黑白分明,唇线扬起时实在令人动摇。至于她的腕子,手骨突起,被薄薄皮肤包裹,总让人疑心它尚缺人轻轻一握。倘若我再卑微些,或多些怪异绮想,便会以为她亦分享某种星辰之上的神性。但我从不敢将渡南作为我的缪斯——我字里行间都是诞妄之语,何况凝血写成的字迹,那颜色实在浑浊不堪。我是何德何能,敢将这些词句缝缀在渡南的裙尾之上?

如今我总归是拿诞妄的文字勾勒渡南,而渡南不笑用淡漠的眼神打量我,笑时又以微蹙的眉线割裂我,这使我意识到我不过是以浅薄假充情深。唉,渡南,我怎么还未失去你?

渡南出现在我的大学生活里的时候,是炎夏而非清秋,可现在回望,却总觉得万事万物都带颓气,叶片枯焦,尘埃委地,人人面带焦躁之色,唯有过度的暑热从北国直道上蒸腾而起,打着旋令我眼眶酸涩。我曾无数次试图同渡南并肩而行,却总是失败,后来我便只会尾随于她身后,拿她发尾里沁出的冷意抵御挥之不去的燥热——像雌伏又像窥伺,多丑陋的姿势。

那些已经逝去的秋天未能改善任何局面:第一个十月里我借酒力剖肝沥胆,换取渡南不耐烦的随口承诺;第二个十月里我极清醒地追问渡南,徒留我尴尬而畏缩地手足无措,心知肚明大错已然铸成,不可能有任何挽回。星临万户,天幕低垂,银杏叶片间挂不住一场仓促的秋雨。第三个十月迟迟未至,待它至时我应已同渡南告别。我明白十月里自北方向南方的眺望轻如鸿毛,甚至拨不动一声吉他弦响。南国,渡南,你将南行,高远自在如鲲鹏。而在你远行后,切不可为我采摘南国红豆——她终将和南国的瘴疠无甚分别。

至于冬天?冬天里我往往见不到你,尽管那里藏着你的生日。可那些春天的事又只能令我想起你的故乡,听说那里的梨花总令人艳羡,可惜我从未亲见。一年之计在于春,万象更新之时或许我会暂时地放下你,就像春天黄昏里人们的脚步路过铺地的锦彩一样。

或许我应该颤巍巍站起来啦,渡南,再过几个月,灿烂至极的晚霞就会撑破天穹,而飞絮落花将积满你身畔,到那时你脚下还有地方令我匍匐吗?

而你也知道更多时候,人群的迁徙无关季节——譬如地铁启动而身边无人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你的半张侧脸和一面肩头,它们是否有某种我所不知晓的温度?而你不知道的是,在那些时候我总是感到悲伤,因为我竟从未真正憎恨过你。


[夺路 2016.1.1]

欢呼声响起的时候祝原仍在恍惚:新的一年来得太快,几乎像一场匆匆的风雨。荧屏里跨年晚会尚未休止,眉目清秀的小伙子在万众簇拥中上台,那是周渡南正迷恋的男明星。她想了想,划开手机,调出备忘录中存好的语句,发给电波那头的周渡南。

“新年快乐呀,渡南。有些话攒了很久了,想想还是该和你说。首先很抱歉,在过去我说的‘我喜欢你’这一类的话,对你造成了不少困扰,真的很对不起!然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其实……我已经——至少是开始——放下你了……真的很谢谢你,能包容这样的我,你真的是很好的人。祝你能到达你能去的最远方吧!”

(“去你能去的最远方”,这句话在十来天后会被祝原重复,作为给周渡南的生日祝福。事实上这句话其实是周渡南在某段时间内的微信个性签名——祝原因此懊悔于自己语言的干瘪匮乏。她还有什么能给周渡南呢?周渡南是很好的人,而祝原不是。她空虚而鄙陋,只会卖弄唇舌。)

她看完跨年晚会,去洗漱睡觉。临睡前心跳得砰砰,但并没有新信息到达这一头。于是她调开手机,殊不知暗色背景下光线直直打在脸上,那样貌实在不太好看。落在屏幕上的手指有些颤抖,激动和恐惧令她眼前发花口中发苦。周渡南,周渡南,她想,我要离开了,可为什么还是要靠念诵你的名字,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嗳,”她咬着下唇,十指如飞,心头被聊天界面里的死寂劈开一条裂缝,酸涩汹涌地冒出来。她怎么又想掉眼泪?“要是你看到了,就还是回我点什么吧……怎样都成。”

这一宿她睡得并不好,梦境多而混乱,将江春旧年剪切得稀碎——幸好,那些片段虽然色彩斑斓,却不全围绕周渡南,甚至也许根本没有周渡南。三点钟时她醒过一次,口干舌燥,心跳滞重,铁锈味密布口腔,而手指已敲开一片荧荧幽光。周渡南的头像跃出来,右上角的小红点很灿烂,绝非朱砂痣的颓美。

周渡南对她说:“没有事,正常相处就好。”

“感恩!”她回复周渡南,以一贯的轻浮口吻(附上两个浮夸的所谓“中老年人专属”的表情包:女子抱拳而小,硕大红字标着“感恩!”;一篮色泽鲜艳的水果,底下是规整宋体金属质感荧光描边:“朋友吃水果!”)。她甚至发了一条朋友圈,带着政治波普的意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一分句一提行,她本来就会写三行情诗。

祝原知道她被赦免了。

她躺在床上,想起她和周渡南出去刷夜的情景:网咖里灯光昏黄聊胜于无,是屏幕冷光蛰疼久倦的双眼,咖喱和咖啡香气交织,背景音乐的品味有点糟糕,偶尔能听到楼下大车驶过时的噪音。祝原一贯懒散,打不了几个字便将头向臂弯处埋去。那时她会听到渡南的声音,冷淡的,和气的,“祝原,”周渡南说,“你要是困了就回去睡。”而祝原会说,不,没有困——在渡南的目光离去后她便抬起头来,继续对着屏幕笔耕不辍。

这样的对话上演的次数并不少,可惜内容大抵如是,并无其它。直到三点乃至四点半的时候,两个人结束战斗,并肩走向分头的岔口。

如今她终于可以沉沉睡去——当所有的梦都已醒来。


[妄语]

在我身前的依然是谰语

在我身后的便成为谎言

被称许的月亮用以诉说时序

但你眉眼弯弯,用墨极重

低下头来,把它们从我喉中夺去

(在你眼中有山水青绿没骨)

我不曾抵达远方,但有幸听闻

山脉、沼泽和湖泊仍一息尚存

而与边境勾结的边境,目的在于藏匿

一切的一切,文不对题

比如说:

“我在我们还未相遇的时候

就已学会了如何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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