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当晚,李铎回太极殿向萧宜请安。
李遇不在,萧宜难得的问了李铎的功课。
“圣上不在,不知道阿舍的功课如何了?学到哪里了?”
李铎便答。
“学到《礼记》祭义第二十四篇。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劳,大孝不匮。思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尊仁安义,可谓用劳矣。博施备物,可谓不匮矣。父母爱之,喜而弗忘;父母恶之,惧而无怨。父母有过,谏而不逆;父母既没,必求仁者之粟以祀之。此之谓礼终。”
“被父母所喜爱时,高兴而不会忘记;被父母所厌恶时,畏惧而没有怨恨。父母有过失时,加以劝谏而不是违逆;父母死后,必须求得合于仁道的收获有来祭祀他们。”
萧宜听了,心中五味杂陈,摸了摸李铎的头。
“好孩子,解得好。”
李铎便说。
“现在阿公远征,又快到冬至祭祖的日子,孙儿想去城北楼观台修行打醮,一边代父亲尽孝,一边为阿公祈福,祈求祖先保佑阿公出征顺利。”
萧宜听她竟然要去道观修行,大概是今天太子来的事情让她受了刺激,便软言安慰她。
“阿舍孝顺,你阿公都知道。道观清苦,非我同道,为何要去道观?”
李铎抿住嘴唇。
“孙儿...不忍祖母与父亲因我互生嫌隙。”
萧宜忍住眼泪低声斥责李铎。
“胡说什么,太子与我如何有嫌隙,孙儿安心留在祖母身边,便是尽孝。你只管用心读书,等阿公回来还要考你。”
李铎摇摇头。
“父母恶之,惧而无怨。还请祖母成全孙儿。”
萧宜把李铎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你父仁德不足担当社稷,圣上已有废立之意。但祖母只有你父一个孩儿,若是废去,新皇怎能容废太子,祖母将你带在身边,即是保全你,更是保全太子,不让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铎儿原谅祖母自私,暂且忍耐,莫让太子犯下大错。”
此时,皇城正南门朱雀门深夜打开,四骑飞骑直奔东宫,东宫灯火通明,一刻过后,宫中内侍不断出宫传召。
萧宜听得殿外嘈杂,便问了句。
“何人在外面?”
就见李端急匆匆走了进来。
李端看见萧宜怀里的李铎,也顾不上她,哭着跪倒在萧宜面前。
“母亲,圣上龙驭宾天了。”
萧宜听的此噩耗,呆坐了半晌,才问李端。
“信使是谁,召来。”
“儿臣已经在东宫召集三省六部的官员,请母亲移驾东宫。”
萧宜便带着李铎到了东宫。
尚书令沈如玉与中书令李成镇正在东宫等候,见萧宜来了,便跪下请罪。
“臣等未能保护圣躬,请皇后降罪。”
萧宜走过去扶他们。
“两位大人请起来,朕要听具体情况。”
两人跪地不起,沈如玉将怀中的诏书捧过头顶。
“十四日夜,圣上因探望萧帅留驻天水城,但此时随从大军与飞廉军部都分布在河西与武威各处与犬戎作战,天水城中空虚,城内只有三千随行羽林军和不到两千守军,当日犬戎部趁夜袭天水城,圣上亲率全军上城御敌,却不想有一队犬戎刺客趁夜入城行刺,萧帅遇害。圣上听闻噩耗,真心痛发作,一并故去了!”
萧宜听到萧帅二字,连自己的父亲萧起也死了,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软,竟然有些站不稳要跌坐在地上,李铎连忙搀扶住萧宜,李端上来一把将李铎推开,将萧宜搀扶到榻上,赤着目喝道。
“逆子,还要兴风作浪到何时!”
萧宜本就头晕目眩,听得李端如此说话,越发头痛欲裂。抬起手想说什么,也只是软绵绵地放在李端身上。
“你父死了,还闹什么。”
沈如玉长跪在地双手捧着诏书大声进谏。
“圣上宾天之前,已留下传位诏书与密诏,请皇后陛下接诏传位!”
萧宜半闭着眼睛伸出手来,张近元便上前将两封诏书接过上呈给萧宜。
萧宜颤抖着手开了传位诏书只看了一眼,见到李端的名字,却不是李遇亲笔,便放下了,又打开密诏一看,望见熟悉的笔迹,便默默收入怀中,只是用袖口掩去面容,哽咽地说着。
“传位诏书本宫已经看过,请三省官员到齐后再宣诏吧。”
李铎看着萧宜哀伤如斯,却又不敢上前,跪在地上落泪,凄然叫了声。
“祖母…”
李端在旁看到李铎,便觉得眼中刺痛,好似背后芒刺。
当年荧惑守心的星象之言,如今正在一一应验。
日后,他也会被此子害死。
光这般想,满腔的悲怆便好似化成了怒火,冲上心头,让他恨得牙痒,恨不得立时拔剑刺去。
只是母亲。。
他想不通,父亲母亲为何都如此护着一个注定带来灾难的魔星。
不上三刻,三省六部的主管官员纷纷进到殿来。
李端便让李成镇又将事情经过详细诉说一遍。
李成镇便将犬戎部队如何绕过嘉峪关偷袭天水城之事详细说了一遍。犬戎部队不仅偷袭了天水萧府,还将萧府上下大肆屠戮,在萧府纵火。万幸,萧氏子弟都跟随飞廉军中出征,只有侍奉汤药的萧少夫人不幸被害。能看出犬戎部的目标是在圣上,却不想圣上亲自在城墙之上指挥御敌。圣上成功击退犬戎部,听闻萧府噩耗,真心痛发作,御医抢救无效,临终之前,已经留下传位诏书。
沈如玉再次举起诏书,高喊。
“请皇后陛下接诏传位,为江山续统!”
萧宜听了详细内容,一夜之间痛失两位亲人的巨大打击,令她心痛难当,又想起里面根本不是李遇的字迹,更是不想去接那份诏书。
“中书令行圣旨事,你来读吧。”
中书令李成镇原本就是被李遇派来宣诏的,便躬身接过诏书,朗声喊道,“众臣听宣”。
满殿的臣子齐齐跪下,萧宜也在李端的搀扶下跪了下来。
“太子李端,序嫡序长,仁恭德重,可承大统,立接诏即位。朕生前穷兵黩武,民生多匮,望太子以仁德治天下,爱民如子。朕之所难,乃国家危难,天下危重,不因朕哀怠慢国事,嫡孙李铎朕所亲养,天性纯孝,可代太子守孝。此诏布告天下,使民臣所知。”
李端从这两人回来传诏时便知必然是自己继承皇位,却没想到诏中父亲仍然袒护李铎,明明这是灭父灭祖的魔星啊,教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惧。
李铎起身接诏,还来不及三让,便扬声下旨。
“皇子李铎听宣,李铎纯孝,奉旨代父守陵至孝也,晋封孝陵王,即刻启程祖陵,不得延误。”
皇子两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氏祖陵皆在凤翔,历朝历代都是罪臣才被贬黜看守皇陵,李遇让李铎代为守孝,绝非是让她去看守祖陵。李端如此无疑是借题发挥之举。李端给李铎的这个封号也充满了恶意。李铎原封郡王,虽说晋封亲王爵,可亲王都有封邑,封在哪里,便是什么王。李铎封孝陵王,便是封在了祖陵,岂不是让李铎一辈子都在祖陵度过了。
众臣听了都是面面相觑,但新皇登基的第一个诏令,无论如何都不能上前进谏。
纵是萧宜,也不能开口反驳。
李铎听到李端让她回凤翔祖陵,虽然对父亲的决定失望,但她心里早有远离父亲的想法,也算有心理准备,便跪下三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儿臣远去,望圣上恩泽四海,皇太后福寿绵长。”
萧宜看在眼里,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东宫。
李铎拜过之后,也跟着萧宜一同回到太极殿,刚等萧宜坐定,便跪在她面前。
“孙儿为祖父守孝是本分,也是孙儿所愿。还请祖母不要介怀。”
萧宜俯身搂过她的身子,原本在东宫忍下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掉。
“我只恨不能和你同去。”
可天子一言九鼎,断无更改。
李铎去守祖陵已成定局,她也无可奈何,只好出言安慰她。
“守孝不过三年,铎儿一定要爱惜自己,三年之后,祖母一定接你回来。”
李铎听了便笑着用袖子去擦萧宜脸上的泪珠。
“祖母少了为孙儿操劳,定然能轻松些,请祖母一定照顾好自己,等铎儿回来侍奉您。”
萧宜听了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只是抱着李铎不放。
“铎儿,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