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苍茫,衔接着这一片烽火诸地。
昨夜降雨,今日便是琼玉。将宫廷的一重繁华映衬得愈发萧瑟。
“我想啊,我这皇帝怕是被闲置了。”晏之掀起裙裾蹲下,掬着屋前雪自嘲道,姿势久了,身体也跟着麻木了。
廷内是昔日众臣叩拜的帝王,廷外是严加防守的禁军。
晏之想到这不由地笑了起来,眼弯成一道月,仿佛还是一派淡然。
胡乱地拂拭裙边沾上的雪,晏之颤巍巍站起。
行至寝宫案前,将徽墨直立平稳地在砚台上研磨。末了,提起兼毫轻蘸松烟几许,或点或缀。
宣纸卖弄行文这般:
孤未霁于相之所为,曷谌孤乎?(我并没有对丞相所做的事而生气,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晏之把兼毫往笔搁上轻撂,眉眼间尽是淡漠。她孰知凭江疏那秉性,除非自己委身赔声下气,是可以决绝到何种程度。
眼前人孰是孰非,只怕早已不复当初。
晏之稍稍倾身,将铺在案上的宣纸卷起,塞进竹筒。
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晏之望向窗柩,外面仍旧是风雪袭卷。没有一点征兆地,朦胧之中似乎晕开一幌赤色。
晏之眯起眼眸,或许是太久没有谋面,又或许是当年的素色被一袭绛紫取代。
原是少年遇,再见隔万里。
江疏撑着把油纸伞,敛着那双桃花眸。曾经月下行舟畅谈时的温顺柔泽,被官场名利的争锋相对日趋穆然黯淡。
抬眼时,煞了枝头三两的九英,也不为过。
“陛下...恕臣来迟了。”江疏收了收张开的伞骨,低身放置于一隅。遂后起身,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此时正一脸愣怔,与她回视的晏之。
似乎回到了初遇时,那一层薄薄雾霭拢雨的日子。
年近春华,北国民巷一片彤意。
晏之携着锦囊,从学塾里偷溜出来。匆匆游览了几圩,腹生饥馑,即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茶楼。
茶楼屋檐上延伸出的蹲兽,玲珑有致。挂于之下,牌匾上刻着镀金三字——“松风阁”。
一窥松风居,望见江疏的模样就定了神。
衣衫为玉,头冠为玉,抹额为玉。
似乎是有所察觉,江疏顺着回望了来。
“小陛下,你怕是逃学了吧?”江疏挑眉,无声用唇齿笑道。
晏之面上沉稳,实际如惊弓之鹤。有点发怵,硬生生地耐住不安,连忙快步走近江疏,低声道:“这位少年郎,你怎知孤是…!”语未休,嘴巴就被那人给捂住了。自然,后面的话也咽了下去。
“姑娘,这可是在外面,可得注意点了。”江疏撤了手,佛了袖,一脸正经道。
态度和表情自然得,仿佛刚刚做出逾矩之事的不是她。
霜雪缱绻,庭中积载半寸过头。
晏之骤然被窗外的雪景拉回神,思索后兀自惊吒,估计茶楼遇上江松筵一事,就是套子的开端了。
后背莫名冒汗,舌尖发涩。瞧上江疏眼底泛着涟漪的褐色,心头一紧。
她…她好像,发情了。
气氛越发的局促,宛如陷入了织着严实紧密的蛛网,将猎物裹得更彻底一般。
“江疏你…到底,什么意思!”晏之哑着嗓,浓郁的信息素包透着她,使她喘不过气。
“没什么意思。”就是喜欢你。
晏之脸色沉了几分,横下心咬舌至出血,试图挽留脑海里仅存的理智。然,视野模糊程度却如泛滥的波涛趋势,快速弥漫了整座城渠。
城固然失守,兵长空而入。
事后,晏之被一盆冷水泼醒。
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而这泼水的主似乎是个不太好惹的角色。
如果她这混沌脑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江疏的正妻,现丞相云越山之女——云肆。
扫了云肆一眼,懒得折腾自己费精气神去应付。毕竟她现在可是当朝被废的皇帝,要是被捉到零星半点把柄,处境必然难堪。
云肆倒显不耐烦了,推搡了她一下,郁闷道:“喂,你是哪家的侍仆啊?”见晏之还是没理,于是皱着眉放下手中的匜,前倾身恐吓她,“睡在我夫君的床上,想死吗?”
晏之知道云肆如传闻中一致的娇纵心大,只当她是忙累了劳活的侍女,没往深处想。
于是该庆幸衣着的朴素了。
在心中轻轻为自己捏一把汗,晏之试着动了动四肢,酸软无力,但勉强可以活动一下。
强打起精神,她立马从榻上起身,枕上还残留着一缕檀香,让她不禁想起江松筵的破格举措。
真是好想,揍她一顿。
平白无故被深度标记,醒来还送了盆冷水。
皆属极致。
等晏之随便唬弄走云肆后,遂才愣愣的反应过来。自己后颈肿胀生疼地紧,上面隐约有一圈牙齿的印子。
果然,就不应该向江疏服软的。这后果也只能受着了。
不过,至少好在逃出了囚禁三年的庭院。对她来说,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夜星空灯,月满枝头,霄窗上弦故金雀。
皑皑一片似乎已经消停了。
走道上,除了点着烛,严苛夜巡的侍卫,一切寂静。
晏之轻踏雪痕,循着脚印,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往长廊的一道曲径驶去。
一息前,晏之发现兜里面凭空塞了张纸条,上面的字笔墨成韵:戌时长廊见。
熟料,不出意外的话,只能是江疏了。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的披肩衫,告诫自己要控制好脾气,切忌与江疏发生口角。低着眉探过了琼梅林,垂下的髻发在经过时,不留意染上了几丁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