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江疏,晏之眼底的怯意愈发明显,身体经不住的颤栗,挣扎许久,终于款款罢了罢衣袖,掩饰好情绪欠身作揖道:“奴拜见王上。”
江疏抿唇,凝着桃花眸,不动声色。纤翘的睫下是一碗沉沦。
“你现在…怎么样?”憋了半晌,江疏选择不回应那句生疏,别扭沉声道。
见她不答复而另起话题,晏之少有的顿了顿。闻言直起了腰杆,故作轻松回道:“你问这作甚?”
江疏移开眼,似乎想掩饰,衣袖下死死攥着的那封信笺。
晏之望见这一细节,撇了撇嘴,直觉不对。江疏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羞惭,或许是这三年里上位时遭受的打击所致罢了,应为错觉。
江疏理为严,次为智,眼前只不过是她为了某些目的演示出来的。
晏之松了口气,暗诫自己千万需谨慎,前几次涉水未深,这次可不能再把命给舍了。
想起这,晏之不由苦笑。
果然,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作茧自缚。
一步步把局势搅得更乱,也只是因为江疏的一颦笑,一垂眸,一汪沦。
受尽非议,本想一心寻死,却依然放不下江疏。可耐这情愫所使,追究本源,依然所谓君子,将这三年思切倾诉衷肠。
这一次就当…为了从前那个自我,干脆点罄露于声。
晏之定了定心,将满腔囫囵的悸动按压了下去。
缓缓地抬起头,重霄里覆着一轮太清。顺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她注视着江疏,用仅有对方能听清的语速,低声道:“江疏,你是我这三年来,昼夜念哉之人。”
像是仲林的槭红雅士摹着满幕,隔江的亭榭蒸茶浮着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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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载许。
毗邻江南,一布衣女子卷着绉布,纺织机上放置着一梭。
脚边瘫着一位胖嘟嘟半月大的孩童,嘴里咿咿呀呀,很难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晏之揉着酸了的侧边肩膀,低叹了口气,耳边是江塞蛾眉在徒歌:
泠泠西风谁抚妾,只道那帝王多寡淡。
设赏布银为佳人,佳人踪迹不可寻。
晏驾晏驾也。
唔哉,误哉,汝怎知这人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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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海中有一瞬的追溯,但具体琢磨不透,涌现的是一处华盛所在。
以及……一位素曾谋面但莫名深感熟稔的面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精致得此,如竹墨,如山泉,潺潺而蓄。
放下布缕,晏之弯下腰。头疼地把明玥抱起,开始变着法子哄她入睡。
好不容易哄完,乍然发觉自己要交的工,一月十匹的量还差一点。
折腾了半烛香,晏之擦了擦额间的汗,疲惫地折叠好十匹布,为这忙碌的活技思绪。
“…这次去前街那一正规的布坊,还是后街客流量大的布肆好?”晏之稍有些苦恼自语道。
一个回本多但时效慢,一个回本少时效却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选正规的步坊回本多。
余雪才消融,街市上早横挂满了走马灯。
初春是佳景。
晏之调整好心情,整肃妆容,收起了疲惫之态。抱着明玥,扛着十匹布缕继续前行。
还没来得及抱怨包袱的沉重,抬头所望见的,是帝王出行的壮阔。
扈从成行,车乘衔接,旌旗招展,前所未闻的震撼场面。
晏之骇怪了一番,正想调头,换个方向走去步坊。
出乎意料地,那禁军相拥的帝王像是听闻了什么,掀起了玉辂黄缎。
与她好巧不巧的,一眼对上。
像是冥冥中注定,好像…看到了就移不开眼了。
画面在此瞬定格,如同一泼墨稠密侵染着单宣,逐至均为墨色。
江疏有些愣怔,一年未见,时磨浅淡。
茫然之中,那次的言宣复往重现。
“那么…你走吧。”江疏硬道。
既然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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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蚀骨,像是酒坛杯杯惹人醉。
消瘦了昨日的梨花,今日附上的是透彻的欲望。
想见她,分分秒秒。
于是,江疏马不停蹄地发布了布告。对外重赏寻找被废帝君。
当夜。
龙案之上,一沓沓奏折成山,票拟成堆。
简单筛选了关键的几封奏折,江疏束着发,正埋头用朱砂做批红。
云肆身着金龙凤纹红袖衣,披着霞帔。山水蕴情,端着盘梅花糕,身形款款道:“夫君,不如我们即时就寝?”
江疏有些头痛地看了看云肆,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借口的拖沓。
看向别处,沙哑委婉道:“今日还有奏折要改……”
云肆闻声,也明理知趣,自己夫君心中装有别人。想起这点,云肆木然,端着盘子的手不由捻得更紧。
结为夫妻一年多以来,房帷之事一直未进行,分房两居。最亲密之举也不过是,赏花灯抬手时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后颈。
云肆心中结怨颇深,不如告辞再寻如意郎君。
既然明白了,就别耽误彼此得好,“那,臣妾不打扰夫君您批奏,先行告退。”
据《北国明吏》载,明华二年,后自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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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道青葱漫九曲,松树柏林万物生。
晏之捶了捶背上被背篼勒得发红酸痛的两肩,低头弯脊地采摘着石缝草洞间的车前子。
翁山地势滑峭,稍有不慎极易滚落至山底,这途中弯弯折折的路径就不说其泛了,更甚的是路边荆棘草丛,刮破皮肤为小,勾到带毒的植物就无药可医了。
毕竟从翁山到城镇有好几里的山路,不光要确诊还要配药,单从这点,时效性就无法保证。
晏之事前备好了些磨碎的药草,以便不适之时急用。
如果仅靠织纺布缕,根本无法日常支出开销大额,譬如:鱼肉类,布帛类。
所以,为了养活养好明玥,累一点,晏之是非常乐意的。
或许是血缘的缔结,又或许是明玥眉眼间的熟悉,让她由衷的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