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加速了天气的变冷，几乎没有秋天的城市，不知是否好意缩短人类悲伤的时光。

自以为理性思维占上风，可这残花败柳的满目凄凉依旧使我低落。或许是刚刚送走某位病人的缘故，那种尽力过后的无能为力真的有点撕心裂肺，不差于监视器上挣扎的体征指标和他亲人的哭声。

从医院出来已经下午，我紧了紧单薄的外套连呼吸都不敢使劲，冻手冻脚打哆嗦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连续站了两台手术，我被饿得两眼昏花，顾不上挑挑捡捡直接钻进恰巧闯入视野的甜品店。

我的急切显出前台小妹妹的慵懒，她有一搭无一搭回答着问题。不过也怪我，都快饿投胎了也还想给自己选些外貌心仪的小蛋糕，谁说动刀见血的外科医生就不能有少女情结了是不是。

越来越深信那句话，过度饥饿会令人丧失理智，其实我不爱甜食的，花里胡哨的四块蛋糕眨眼间就被我吞下去三块。喝口热咖啡顺气才有功夫抬头观察，不大的店面人也不多，暖风和慵懒的音乐烘得大家昏昏欲睡。

“女士您好，可否耽误几分钟时间对我们的甜品质量进行反馈？”忽然有个声音把我从手机里拉出来，抬头便撞上一双透彻的眸子，带着恭敬，有些期待。是很漂亮的女孩，脸蛋白皙，不长的头发随意揪起个尾巴，正对我笑着，梨涡太可爱。

“啊……可以。”气氛有些局促，我没有随手拍照发圈和写大众点评的习惯，所以对食物的描述也仅停留在“不错”，“好吃”，“太咸了”之类的低级词汇，感觉对不起人家特意拿本子来记录。

女孩始终面带微笑，“不好意思。”她的目光移向被我抛弃的最后那大半块蛋糕上，红嘟嘟的心型草莓躺在雪白的奶油花里，错乱搭放的白巧克力棒体现出几分现代气息，“新品不合口味吗？”

我尴尬笑了笑，“这款，甜到掉牙了。”不忍打击态度诚恳的小服务员，我尽量让自己俏皮一些，不过真怕她下句接着说“是你牙齿不好吧大叔”。

也许是代沟问题，她反倒认真起来，认真到记完笔记竟然拿着我用过的勺子继续吃剩下的部分。她先尝了草莓，又挖了丁点奶油，最后是面包坯子。小脸逐渐扭曲，紧拧的眉头间写了个大大的不满意，“怎么这么甜？！”

啊？你问我吗？我耸耸肩等待下文，感觉她的意思是我对蛋糕做了什么手脚似的。

“抱歉抱歉，十分抱歉。”

没想到她立刻九十度鞠躬，接二连三的对不起引来周围人的注意，这下闹得我更不好意思了，也站起身来冲她解释。她忽然塞给我一张手绘表格填写，大概看了看，除了基本个人信息外还有口味需求甚至是颜色偏好。

“我是蛋糕师。”她主动解答我的疑虑，“会根据客人的外貌特征和点餐时与服务员的交流揣测最适合他们的味道。所以甜点虽然样子相似，但主料跟配料的比例都是独一无二的。”

“哇，真有趣。”头一回听说这么好玩又富有挑战的点子，我失态得眉飞色舞。

女孩大概是在笑我，再次露出我爱看的梨涡，“有趣的事情才有动力坚持下去嘛，不过以后不能轻易以貌取人了。”她摇摇头，“您是我最失败的一次。”

仿佛我才是那个犯错的人，不自觉收敛表情停笔望着她，有点不开心给我扣下这顶帽子，亏得我还傻了吧唧的耐心帮她写建议，“怎么可能是‘最’呢，你有信心以后都比这次做得好吗？”年轻人，真是……

“至少不会因为想着顾客好看的脸而犯用错奶油型号的低级错误吧。”语气云淡风轻，她低头看向我停滞未填的这项，示意继续写。

查户口吗？我憋着一口气，不喜欢这种假装礼貌却悄悄得寸进尺的人，“婚姻状况和甜品质量反馈有什么关系？我长得很像婚姻不幸而需要甜品调剂的人么？”索性搁下笔，不耐烦的样子已经做得够明显了。

可女孩还是对我笑脸相迎，“不不，虽然有一定关系，但是想必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她有点堂皇，小心翼翼的废了许多话来说明，又拿出免费试吃卡来安抚我的暴躁。

算了算了，我平时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啊，都怪连轴转的工作。卡收下，我又开始动笔，可就在填完“未婚”两个字后听得头顶的人笑出鼻息。

“男朋友有吗？”她见我抬头瞅她，不仅毫不掩饰反倒给我做附加题。

“嗯，没有。”我加快速度写字，一心想赶紧结账走人。

“那女朋友呢？”

笔尖滞住，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还需要时间思考，“没有。”我干巴巴地回答，很别扭的感觉，思绪好像跟着回忆演了一部电影似的。递给她完成的表格，我体会不出自己此刻的表情。但出于职业习惯，临走前也没忘好心提醒她，“以后不要随便吃别人剩下的东西，不卫生。”

女孩点点头，这次很严肃。

直到转过身我都忘不了她认真答应我的样子，与笑起来不同，莫名帅气。好像还听见有人小声念叨“只是想尝尝你的味道而已”，奇奇怪怪，而我才没心思探究这话的目的和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