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卿对顾瞳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穿着宽松毛线衣的长发女孩，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大多时间都不说话，说话的声音却很好听。双手像是小动物的爪子一样捧着玻璃杯，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着热饮一边用藏着星辰的眼睛偷偷看你，懵懂而又撩拨，就像吟游诗人在月夜的葡萄藤下拨弄竖琴。

所以，当顾瞳的姐姐、会面的发起人顾时雨告知杜卿顾瞳因为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虽然成年但心智却和孩童差不多的时候，杜卿还不可避免地对顾瞳生出了些许同情。

然而六个小时后，杜卿所有的欣赏和同情都被现实推翻了。

杜卿被绑架了。

绑架她的人，是顾瞳。

一．

“卿卿，我好喜欢你。”

顾瞳抱膝坐在地毯上，秀气的下巴磕着膝盖，小鹿般漂亮的眼睛弯成了半月形，说话的语气又开心又害羞。

半米外，手上戴着手铐，嘴上贴着静电胶带，浑身上下被尼龙绳捆得严严实实之后塞进睡袋的杜卿一脸惊恐，像只坐着的大个头蚕宝宝，正拼命地往后缩。

后面就是墙，杜卿退无可退，却是竭尽全力地贴近墙壁，只觉得哪怕离眼前的人多远一毫米也是好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精神病患者啊杀人不偿命的！

“卿卿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顾瞳开心地冲着杜卿笑，说话的时候还配上了摇头的小动作，“我只是很喜欢你。”说到“喜欢”的时候，顾瞳还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捂住了眼睛。

冷静冷静，杜卿不断给自己施以积极的心理暗示，顾瞳现在的行为顶多显示出她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狂热粉丝，主观上她应该不会伤害自己。身处装潢简约而精致的陌生房间，杜卿拼了命地回忆下午和顾时雨的聊天内容。

杜小姐，我妹妹很喜欢您在微博上写的故事……

您是瞳瞳的偶像……

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以前是父母，现在是我在照顾她……

她说二十岁的生日愿望是能见您一面……我在编辑那儿拿到了您的联系方式……

“卿卿，我帮你把嘴上的胶布撕下来好不好？”

顾瞳的声音打断了杜卿回忆，杜卿回神，对上了顾瞳的眼睛。顾瞳正满眼希冀地看着她，一副商量的语气，“胶布贴久了会不舒服，我把胶布撕下来，你不要大声叫。”

杜卿使劲点头，一脸纯良。

顾瞳的身子向前倾，姿势由此变成了跪坐，秀气的手伸了过去。因为怕弄疼杜卿，她的动作很温柔，白嫩的指腹擦过杜卿的脸颊，静电胶布被慢慢地撕了下来。

“救命！”“救命！”“救命！”……

杜卿使劲喊了十来声，顾瞳跪坐在一边笑得安安静静的，毫不阻拦地看着她喊。

杜卿不喊了，面无表情地看向顾瞳。

顾瞳抿住下唇忍笑，说不出的得意，一脸灿烂地看着杜卿，“我就知道卿卿你一定会喊救命。”

杜卿基本心如死灰了，“周围没有人？”

顾瞳像小狗一样乖巧点头，“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住，这个时间段只有我。”

平时？这个时间段？也就说其他时间段会有人？杜卿打起了精神，“那你刚刚为什么怕我大声叫？”

顾瞳摇了摇头，“我没有怕你叫，我怕卿卿你的嗓子会疼。”

杜卿：“……”

顾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卿卿你肯定渴了吧？你等一下，我去楼下给你拿润喉糖和牛奶。”

“喂喂，我不渴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杜卿眼睁睁地看着顾瞳自顾自地关门出去了。

二．

杜卿，微博上一个小有名气的百合写手，有十来万粉丝，中文专业毕业之后就一直靠给杂志写点稿子为生。今天是她第一次收到她的读者及其家属的正式邀约。杜卿受宠若惊地去了城市高新区的一家逼格咖啡店，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晕，等她醒来，她已经被困在这个房间。

杜卿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逃跑，三分钟不到顾瞳就又回来了。

顾瞳先往杜卿的嘴里塞了一颗西瓜味的润喉糖，接着又往自己嘴里塞了颗，然后就眼也不眨地看着杜卿。

杜卿含着糖，小心思转得飞快，一本正经地套近乎，“顾小姐……啊不，我叫你瞳瞳吧。”

顾瞳一脸惊喜地看着杜卿，欢喜都快溢出来了，“我姐也叫我瞳瞳，姐姐说叫叠字是喜欢的表现，卿卿你已经喜欢我了？

杜卿咽了一下口水，顺便把“瞳瞳”两个字一起吞下，“顾瞳小姐，是这样的，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是错误的吗？你知道法律吗？你现在绑架了我，这样是违法的喔？”

顾瞳用她那漆黑又懵懂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杜卿。

杜卿看了看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接着说，“你知道什么是违法吗？就是如果被警察叔叔知道了，你会被抓起来的。”

顾瞳点头，“我知道警察会抓人，所以我一定不会让警察知道的。”

杜卿：“……”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杜卿决定跳出这个死胡同寻找新的出路，“顾瞳小姐，你姐姐呢？你可以让我见一见你姐……”

顾瞳倾身用食指抵住了杜卿的唇，“嘘……不能让你见到姐姐，也不能让姐姐见到你。我是悄悄把卿卿偷进来的，不能让姐姐发现。”

杜卿睁大了眼睛，顾时雨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多了一丝希望，要是顾时雨发现了自己，她就可以得救了？！

“顾瞳小……”

“卿卿你叫我瞳瞳嘛。”顾瞳跪在杜卿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瞳、瞳瞳，你为什么要绑架我？”杜卿艰涩地开口，每一个问题都让她无比恐惧，“你想对我做什么，你会绑架我多久？”

“因为我喜欢卿卿啊！我想永远都和卿卿在一起，就像卿卿小说里写的那样。”

杜卿愣了一下，她的小说，她的小说都是百合向啊，这才后知后觉，“你喜欢我？这个喜欢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顾瞳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也是许茅对余乐的喜欢。”顾瞳高兴地用手抱住了睡袋，把头埋在了杜卿颈窝的位置，如同一只猫咪一样蹭啊蹭，“卿卿我超喜欢超喜欢你！”

杜卿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冷噤，一股寒意彻底从心底蔓延开。

许茅和余乐，是她笔下正在连载的百合小说主角的名字。

三．

杜卿在平日里没少做过白日梦，频率最高的脑洞就是有朝一日能被漂亮的小姐姐包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不着边际的幻想有一天会变成现实，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是个精神病患者。

杜卿被绑架两天了。

以及，她已经清晰认识到像她这样只身一人北漂的死宅，被绑架两个星期都不一定有人反应得过来。

顾瞳真的如顾时雨所说的那般，就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逻辑稚嫩，却对认定的事物异常执着，言语间完全不设防，行动上却把杜卿限制得死死的。

手铐，静电胶带，铁链，除却短暂的上厕所时间，其他时候杜卿都丧失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从这两天和顾瞳的对话中，杜卿得知自己应该在顾时雨名下、城郊的一处别墅里。顾瞳从小就在这栋别墅里长大，顾时雨则在每个周日来这个别墅陪伴顾瞳。别墅外围有一圈保安保护住宅区的安全，每日三餐时间会有阿姨来别墅做饭，每周六会有保洁阿姨前来打扫别墅。

除了二楼顾瞳的卧室，整个别墅都处于摄像头二十四小时的监控中。

“门外就有监控？”杜卿食不知味地吃下一口顾瞳喂她的冰淇淋。

“对啊，保安室有很多屏幕，想看哪里可以看得到。”顾瞳又舀了满满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冰冰凉凉的，好好吃，“姐姐说这样可以保证没人欺负我，也不会有人敢偷东西。”

顾瞳舀了一勺冰淇淋递给杜卿，“卿卿，你说姐姐是不是很聪明？”

杜卿含着冰淇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只要她走出这个房间，她就有救了？

杜卿顺势提出了这两天一直想问的问题，“瞳瞳，既然到处都有监控，那你是怎么把我带进来的？”

顾瞳兴致勃勃地吃着冰淇淋，她很喜欢杜卿笔下经常出现的这种“间接接吻”式的亲密。

“我先把卿卿装在睡袋里，趁姐姐不注意，就把卿卿装在了后备箱里。”顾瞳用银勺子指了指立在墙角的衣柜，“再悄悄地把卿卿放进这个大柜子里，就可以叫保安帮我抬进来了。”

说完，顾瞳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杜卿，“卿卿，我是不是也很聪明？”

杜卿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慢慢才挤出些笑意，“聪、聪明。”

“卿卿，那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杜卿转头，发现咬着半个勺子的顾瞳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不可以！”

杜卿不知道有鲜奶冰淇淋沾在她的唇角，也不知道冰凉的甜品让她的下唇看起来鲜艳欲滴。

“真的不可以吗？”跪坐在地毯上的顾瞳把冰淇淋和勺子都放在了一边，举起食指十分乖巧地保证，“我只亲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杜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喔。”顾瞳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委屈巴巴地看着杜卿。

良久。

“真的不可以吗？”

“不可以！”

这两天的相处，杜卿也大致摸清了顾瞳的脾气，只要她明言拒绝的事情，顾瞳都不会勉强她。

或者说，暂时不会勉强她。

毕竟，对方是病人，谁又能说得准呢？

“好吧。”顾瞳沉痛的样子像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卿卿你写过的，‘爱是等待，是细水长流’，我就先多陪陪你吧。”

如果做得到，杜卿很想把自己的头往桌子磕上一磕，啊啊啊她到底写了些啥啊，同时她又无比庆幸自己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小黄文作者。

不然，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