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此时场景完全颠倒过来，喻楠之还没能接受现实，感觉活在梦中。

林芊懿还记得那天喻楠之喝的是什么，喻楠之接过前台女孩儿做好的奶茶，受宠若惊之余，心里暗暗担心起林芊懿怕是要将之前的奶茶都还清，好彻底散伙。这却和喻楠之心里的计划不同，于是在心里迅速地思考起对策。

等她和林芊懿择了位子坐下，以为对方终于要说清来意的时候，林芊懿却侧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发的练习本。她也不说目的，径自翻开今天老师布置的那一页，看喻楠之嘴里叼着吸管，不解其意地盯着自己看，有点不自然地问：“你的练习本呢？难道已经写完了？”

喻楠之一般白天写不完什么作业，闻言在书包里东翻西找了一番，终于翻出一本崭新的册子。

简直高下立现。林芊懿觉得自己家的作业本本来也不旧，但几天的蹉跎下来，比起喻楠之手里的那本根本不像一本，更像她从哪个垃圾场拾来的。

她偷偷在心里记了一笔：“很整洁。”

不清不楚地，喻楠之和林芊懿比邻而坐，除了解题的空隙里偶尔抬头便没有什么别的眼神交流，就这么干坐了一个小时。

喻楠之难得一次把数学这么早写完，盖笔盖的时候，思绪终于回巢，脑海里又开始琢磨林芊懿的用意。

林芊懿一边收书一边小声喃喃了一句：“这还是第一次。”

“什么？”喻楠之没听清，“再说一遍？”

林芊懿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喉咙，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写作业。”

刚听到这话，喻楠之心说，没可能吧？

她和关松松从小学就搭伙，虽然名义上经常一起做作业，但有时候一方犯懒就会抄另外一个人的。实在是家常便饭了。

况且，先不说她俩，便是放在别人那里，和朋友一起约着写作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尽管大家口上都说着写题，后来又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她没见过像林芊懿这样的，说一起写作业就真的是写作业，一个小时里手机都没看一下，话也不说一声，写得喻楠之心中惴惴，不知自己是来遭什么罪的。

她转来新班级并没有很久，对林芊懿的处境只从班上同学的反应和林芊懿的性格略知一二，而关松松从不关心班上的事，还以“各人自扫门前雪”为座右铭，了解到的更是皮毛。

喻楠之不喜欢到处拐弯抹角地打听人家私生活，便索性搁在一边，只是按自己的认知和林芊懿聊天交往，本以为会顺顺利利，没想到一个不慎，还是踩了林芊懿的雷。

喻楠之难得的词穷了：“哇……那真是，很荣幸。”

林芊懿笑了一下，想是不知道怎么回，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又这么默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来，似乎横下了心，开口道歉：“前几天我的情绪是有点过激，”说话的时候她似乎再次回想到了那天的光景，语气有点硬邦邦地说：“对不住。”

这种道歉挺有意思的，若是把声音消去，比起道歉更像是挑衅。

喻楠之没见过这种调调的道歉，但她一向很识相，找到一个阶梯便心花怒放地顺着下了：“不是不是，”她挠了下头，低低绑好的小辫随着动作弧度轻微地晃动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是我自以为是，杵那儿指点江山来着，怎么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不过确实是我自己难以接受自身缺点的问题……”林芊懿有点迟疑地说。

喻楠之连连摆手：“那不是缺点，总比明面上跟谁都亲，暗地里偷偷补刀的人好吧。看来我措辞真的有问题。”她有点丧气地答道。

林芊懿愣了下，再次看向喻楠之。

她见多了推诿责任的人，盼着别人道歉便万事大吉了，她和喻楠之却开始把这件事错在谁身上像什么稀罕物件一样争着往身上揽。

“那我们……是朋友？”

“当然啦。”喻楠之挑挑眉。

林芊懿心中一轻，觉得有点新奇，又有点好笑，实在扼不住渐趋向上翘的唇角。

喻楠之一直偷偷看她的反应，发现她笑了便喜上眉梢地也跟着笑，不要太狗腿地说：“那你别的作业做没做？我猜没有，来来来一起解决了。”

等她俩写完作业，喻楠之一看时间，发现大概还能搭到最后一辆巴士了，但也悬。她望着窗外，看远方远远亮出车灯，心下一惊，拉起刚刚清好书包的林芊懿就是一个好像被人追杀的百米冲刺。

坐上了车后，两人寻了一对座位坐下。

林芊懿舒了一口气，说：“下次就不用跑那么快了，明明我们可以坐的士——”她讲到一半，自己先愣了，由头是那个“下次”。

她这时坐在车上，冷静地回头想想，发现自己的所有举动，再涵括进那个“下次”，昭然显示了她林芊懿对喻楠之确实有点喜欢，很想跟她交朋友。

这么说来，喻楠之不仅让别人讨厌不起来，我也是这样。

被自己和很多不太瞧得上眼的人放在同一条水平线，林芊懿中二多年，按理已经病入膏肓，可这时理应作妖的不爽和沮丧都没有冒头，反而觉得有些耳烫。

她环视了下周围，放心了。末班车里乘客零星，人们的侧脸冷漠而疲惫。灯只开了几盏，便显得十分昏暗，林芊懿偷偷看喻楠之，发现连她的脸都有点晦暗不明。

喻楠之等不到下文，无比自然地接上了：“打的士多费钱？有巴士当然要坐。”

林芊懿不能再同意了，可刚想聊天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话题。她连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都一知半解，对喻楠之的喜好就更加知道得不太清楚了，一句攀谈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别提多难受了。

喻楠之却好像又看出她捉襟见肘了，主动问起林芊懿的事情来：“你们小组布置的作业怎么样了？”

林芊懿经她一提醒才突然想起这茬子事，发现这几天不是死命学习就是心烦气躁自己和喻楠之吵架的事情去了，把心理作业抛在脑后，忘了个干干净净。原先还可说多出几天留意人选，现在算着截止日期之前的时间，减去观察时间和最后的整理总结所需要的，找人选的时间几乎所剩无几。

“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给我忘了……”

喻楠之心里还装着模特的事，觉得不能把这个机会放跑了，急忙毛遂自荐：“你看我？”

林芊懿一怔，其实她不是没考虑过喻楠之，但两个人吵架以后，这件事便只能在她心中不了了之。如今两个人重归于好了，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思来想去一番，林芊懿还是拒绝了：“不行。如果你知道你自己是被观察对象，会产生一定程度的行为上的偏差，从而导致观察结果上的误差，到时候只会更加不好办。”

喻楠之没她考虑得这么细致，可也不依不饶说：“可是你也找不到人了，是不是？”

林芊懿不得不点头承认这个现实。

喻楠之看到，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你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在观察我不就行了？虽然我不太理解，但是应该不是一举一动都必须记下的吧。你只要在特定的，或者你觉得恰当的时机观察我就行了，我也不会知道那些。对不对？”

她把自己说服了，却不知道有没有说服林芊懿，讲完了才去看林芊懿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