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杜卿左脚脚心扎进了一块砂锅的瓷片,碎片并不大,只是流了不少血的伤口有些吓人。她的手铐已经又一次和铁链系在了一起。
杜卿坐在椅子上,顾瞳跪在她的身边,小心地用镊子把瓷片挑了出来,再驾轻就熟地给伤口涂着碘酒。
尽管顾瞳动作温柔,疼痛还是让杜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顾瞳握住杜卿脚踝的左手愈发使力,让杜卿全然不能后退,拿着棉签的右手却停了下来,轻轻地冲着伤口吹气,“啊不痛不痛,吹吹卿卿就不痛了。”
虽然已经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一些血污,顾瞳的眉眼依旧染着血,只是低头的动作却又是那样的温柔。
杜卿抬头,敛了泪意,不想再看,屋内一片狼藉,正如她的心境。伤口在被温柔对待,痛感却栩栩如生。
“你还在流血吗?”
认真用棉签擦拭杜卿伤口的顾瞳迷糊地抬头,后知后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大概是不小心触到了伤口。杜卿听见了她的吸气声,随后又是顾瞳笑嘻嘻的声音,“没有流血了。”
“你不痛吗?”杜卿闭了一下眼睛,脑海是玻璃杯在顾瞳头上碎掉的瞬间,血很快就流了半张脸。
“不痛不痛。”顾瞳使劲摇头,像是在努力证明自己没有事,“我以前没有现在这么聪明,也经常弄伤自己的,我痛了我会哭的,这次一点都不痛。”
“对不起……”杜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发现杜卿哭了的顾瞳慌张地放下了手里的所有东西,跪直了身子把杜卿的头搁在肩上,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着杜卿的背,“卿卿做什么都没关系,卿卿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杜卿能用手遮住眼睛,却不能阻止眼泪从指缝里流出,就像人类不能阻止盛夏雨后水泽的溢出。
杜卿又喝了一次混有镇静剂的牛奶,只是这一次,她是知道的。
她在顾瞳狼狈而怯懦的目光里,装作恍然未觉的样子喝了一大口牛奶,再假装没看到顾瞳的紧张和不自然,主动提出自己要上床睡午觉……
杜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十一.
等杜卿再醒来的时候,桌椅旁的碎片、弄脏的地毯,有污迹的墙……一切都变回了整洁干净的模样,除了床边地毯的花纹和之前的那条有着细微差别,仿佛什么没有发生。
橘色的床灯亮着。
杜卿从床上坐了起来,手铐上的铁链被带得哗哗作响,惊醒了坐在地上趴在床边睡着的顾瞳。
“卿卿你醒了?”顾瞳的目光有些躲闪,她还记得杜卿上一次因为镇静剂入睡醒来后的愤怒。
杜卿揉了揉自己隐约还有些发晕的头,语气淡然,“嗯,今天好像睡得很好。”
“是是、是吗?”短短的结巴后,顾瞳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窃喜,像是偷吃了糖果以为大人没有发现的孩子,“我也觉得,卿卿睡得很香。”
“在我睡着的时候,你顺便让人把房间打扫了?”杜卿明知故问,为顾瞳一一铺好台阶。
顾瞳怔愣了一下,很快点头,“嗯嗯。”
杜卿看着顾瞳的头上那一圈缠得厚厚的纱布,垂了眼眸,“那就好。”说完,她掀开了被子,想要从床上下来。
只是她的动作在掀开被子之后却停滞了,她的左脚脚掌也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只是看外观,显然没有顾瞳头上的缠得那么手法高超,丑极了。不出意外,那应该是顾瞳程睡着的时候给她缠上的。
“我说我摔倒了,让医生带药来了。”顾瞳看了一眼杜卿的表情,再接着说道,“他们给我缠的时候,我有偷偷认真学。”
杜卿想象了一下顾瞳笨手笨脚给她缠纱布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顾瞳坐上了床边,惊喜地望着杜卿,“卿卿你笑了。”顾瞳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她很久没有看见杜卿笑了。
“是吗?”杜卿慢慢地闭一下眼睛,再睁开,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我都不知道。”
顾瞳伸手理了理杜卿眼边的碎发,杜卿没有躲。
顾瞳扶住了杜卿的右脸,慢慢地凑了过来,杜卿闭上了眼睛。
很温柔的吻。
温柔的贴合,试探性的厮磨,轻轻触碰,再分开,又触碰,如蜻蜓点水一样的掠过,温柔的吮吸,唇含住唇,一点点用力,像是人间四月春色一点点加深……
顾瞳握住杜卿纤细的颈,杜卿的手不自主地攥紧顾瞳的衣袖,唇舌交缠,贪婪地吞咽。两人下颌的弧线都绷得紧紧,鼻子磕磕绊绊地撞在了一起,呼吸凌乱,湿热的气息交换,像是缺氧的鱼,又好似第一次懵懂学会呼吸。
细喘吁吁,香汗盈盈。
顾瞳的手指反复地磨蹭着杜卿颈后细白的皮肤,气息不稳地颤问,“卿卿我、我可不可以摸摸你?”她狼狈地喘着气,眼角绯红,却不再是因为哭泣。
“不、不可以。”杜卿的气息同样迷乱,只是还残留最后的理智,她捉住了顾瞳蠢蠢欲动往她衣服里探的左手,既是在告诉顾瞳,也是在告诉自己,“不可以。”
顾瞳反手握住了杜卿的手,莽撞地往自己宽大的睡衣领口带,“那那、那、卿卿你摸摸我吧。”
手铐和铁链碰撞作响,杜卿还来不及拒绝,她的手已经触到了少女最为滑腻的肌肤。
那里的温度,明明是温热的,杜卿的手指却好似猝不及防地被烫伤,飞快地往后缩,顾瞳却不依不饶地按住了她的手。手心滚烫,指尖感受到细薄皮肤下心脏跳动的痕迹,酥麻,震颤从指尖传回了心里,像是共振。
杜卿心悸地喘了喘,顾瞳的舌又缠了上来。
十二.
杜卿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将明未明。
昨夜的一切仿佛都还历历在目……最后,她和顾瞳埋在彼此的颈窝,像是两尾濒死的鱼。
杜卿醒得很早。
因为镇静剂的缘故,昨天她几乎睡了整个下午,她并没有多困。
顾瞳安稳地侧卧在她的身边,额间的白纱布和黑发相映,眉眼乖巧,人畜无害。
杜卿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手,铁链发出细微的响声,顾瞳秀气的眉皱了皱,杜卿屏住了呼吸。
顾瞳没有醒。
杜卿用手指试探了一下手铐表面的温度,很好,带着她的体温,并不冰冷沁人。杜卿舒缓而长地吸了一口气,手开始轻柔地靠近顾瞳,动作缓慢得像是慢放的老电影,每一帧都惊心动魄。
昨天顾瞳抓着她的手……她在顾瞳的胸前不经意摸到了两个同样带着体温的、坚硬的物体。
那会是什么呢?杜卿想。
她曾经以为那是项链,但是昨夜之后,她不这么想了。
她想的是,那会不会正是她求而不得的解,是手铐的钥匙——一个她在房间里遍寻不至,顾瞳又不可能随意乱放的东西!
杜卿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瞳颈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她离它的距离越来越近,杜卿触到了它,轻柔而缓慢地往外一厘一厘的拉动它……
睡着的顾瞳浑然未觉。
带着细长小圆柱的两枚银白色亮片终于从领口里重见天日,杜卿轻轻地喘了一声,长时间绷紧的神经随之一松,手铐带动铁链发出了些许响动。
杜卿的神经再次绷紧了,她注意到顾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杜卿心跳得厉害,口干舌燥,像是随时都可能心跳过速而死,手上却是不紧不慢开始用钥匙解手上的手铐。
反了!
杜卿艰难地吞咽,立马换了一个,一直紧盯着顾瞳的她注意到了对方微微颤动的眼睫。
顾瞳快醒了。
因为这个认知,终于将左手从手铐里解放了出来的杜卿再顾不上不要弄出声响,飞快地解开了右手的手铐,手铐和铁链碰撞发出声音。
顾瞳迷糊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响声,她的腕上多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杜卿已经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往卧室门口跑,左脚有钻心的疼,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卿卿!”撕心裂肺的喊声。
杜卿的手放上了门把,身后是顾瞳崩溃的哭声,“卿卿……”
犹豫了一毫秒,或者是半个世纪,紧紧握着门把、恨不得把全身都贴在房门上的杜卿到底还是选择深吸一口气回头。
两米外,被手铐和铁链牵制住的顾瞳哭跪在地上,明知道徒劳,她还是用力地拉扯着铁链,希望能离杜卿更近一点。
杜卿闭了一下眼睛。
顾瞳颈上就有钥匙,她不会不知道自己只要耐心地低下头,就能将手铐打开,只是她也知道,知道杜卿一旦走出这个门,她大概再也不能见到她。她因为低头而错过的任何一秒,都会是永远的失去。
“卿卿卿卿……不要走……”痛哭的顾瞳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杜卿,手上不停地挣扎着,手腕很快地成了赤红的一片,“卿卿……”
杜卿抬眸,忍住喷薄的泪意,握着门把的手愈发用力,却迟迟没有转动。
“卿卿……”跪坐在地的顾瞳已经哭得快发不出声音。
杜卿张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泪从眼眶里跌落,她缓慢地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再吸了一下鼻子,她知道的,她回头,就说明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杜卿朝着顾瞳走了两步,也跪了下去,抱住了哭倒在地的顾瞳,把她的头抱进了怀里。
“我不会走了。”
十三.
顾时雨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器的屏幕,卧室里,杜卿转身之后的每个表情都落入她眼中,直到最后,才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知道,她的妹妹终于留住了自己喜欢的人。
长时间缺少睡眠,让顾时雨的脸色有些惨白,像是畅销小说里深不可测的吸血鬼,精致而颓艳。
按了按眉心,再喝了一口浓缩咖啡,顾时雨淡漠地开口,“通知下去,下午我会去别墅。”
黑色西装的助理点头,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顾时雨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把桌上所有的资料都尽数装进了贴着“杜卿”标签的档案袋,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