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文论课讲布朗肖。谈他作品里文学,死亡,伦理与政治之间的关联。
许筠没怎么认真听。这个年轻老师刚开始教课,一直在活跃课堂气氛,努力说一些并不好笑的冷笑话。课就讲得离题万里,不清不楚的。
但布朗肖她很喜欢。这堂课配不上布朗肖,老师把死亡的含义都弄错了。不是那种庸俗的生理意义上的消亡,而是文学之死。许筠拿笔轻敲着桌沿。她认同布朗肖的观点,文学的条件是作为主体的人的解体,因此,创作需要把自己暴露在语言的无名性之下。
如何以文学的方式在场。
手上的书刚好翻到第三十页,下课铃就响了。从二楼走下去,推门时起了一阵风,金黄的叶子在她面前簌簌摇落。教学楼门口种了一排银杏树,落叶还没有扫,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快要把这条路淹没了。踩上去脆脆地响。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就想起陶渊明的句子。
人潮从身后涌出,将她裹挟在里面,她也顺着这股潮流,往宿舍区的方向慢慢地走。这时候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在吗 今天感觉怎么样 晚饭去吃烤肉好不」
许筠在输入框里打了一个“我”,想了想,又马上删掉了,把手机塞回包里。
然而今天是星期五。到了校园广场,马上锣鼓喧天的。刚刚开学,社团都在招新。英语社的,轮滑社的,话剧社的,还有什么大熊猫保护社的。才走几步路,就被塞了一堆传单。不远处搭了个舞台,上面拉着个横幅:青春无悔,传递正能量。台上的人拿着话筒“喂”了一下,台下就跟着开始放音乐。轰隆轰隆,震得她的心都在砰砰跳。吃饱了撑的,她想。这么大的动静,等下回宿舍也不要想清清静静看书了。
许筠就又把手机摸出来。
「几点?」
于是在傍晚六点整的时候,她和张姐在学校附近的烤肉店里见面了。
*
今天的张姐打扮得跟昨天不太一样,很休闲的一身。栗色的波浪卷发扎成了马尾,体恤上还印着个胖胖的皮卡丘。张姐坐在对面,在菜单上勾画一阵,又递给许筠来点。
许筠其实很少吃烤肉。她平时饮食清淡,对这些油腻的东西不太感兴趣。看了一眼菜单,上面的菜可能够五个人吃的。就象征性地勾了个八宝粥,直接拿给服务员了。
张姐就笑起来:“妹妹,今天我请客。不要客气啊。”
许筠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张姐今天只画了淡妆,头发梳起来,显得额头光光的。那对韩式一字眉看上去更明显了。
许筠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注意张姐的眉毛。就说昨天晚上吧,她们刚刚做完爱,张姐坐起来,打开灯,把许筠圈在怀里。许筠那时候累得要死,抬头眯着眼睛看她:她的轮廓很模糊,但在台灯的照射下,那两撇眉毛偏偏无比清晰,就像是贴上去的摩斯电码一样。
然后张姐点上了一根事后烟,开始吞云吐雾。她舒展开眉头,又紧了紧,波长,波短,仿佛在发一封电报。许筠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身处乱世的感觉。
“第一次啊你?反应这么大。”
本来现在这个气氛已经够奇怪了。听到她半生不熟的川普,许筠有点想笑。她往上蹭了蹭,触到张姐的肩头,感觉有一片湿漉漉的。好像是自己刚刚糊上去的口水。
“兰…张小姐。我是成都人,会说四川话的。”许筠困了,把头埋进被窝里,嘟嘟囔囔地切换了一下口音。
“不早说。那你喊我张姐就可以了。”
菜一样样上齐,陆陆续续被摆上烤盘。张姐拿着刷子给肉上油,看许筠一直盯着自己的眉毛,神情专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去纹的,半永久。”她一边说着,翘起小指,在左边的眉毛上轻轻划了划:“好不好看啊。”
许筠想了想,说:“有点黑。”
张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是肿还没消完。过几天会变浅的。”
许筠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就点了点头。
“最近都在干嘛啊。 ”
“在写论文。”
“哦,你读啥专业。” 张姐把五花肉一片片地翻了个面,又拨了一团肉到许筠面前:“这个鸡脆骨好吃。”
“中文。”
“那你们平时都写些什么啊? ”
许筠就开始讲她最近在写的一篇论文,关于《文心雕龙》的。说到一半,又沉默了,低头去喝她那碗滚烫的八宝粥。
张姐也有点尴尬地夹了一堆菜吃。吃着,突然停下来,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她从包里摸了两个小金橘出来。
“吃不吃?前两天路过金堂买的,甜得很。今天专门给你带了几个。”
还没等许筠说话,她已经剥完了。把两个胖胖的小橘子,用卫生纸垫好,递了过去。
许筠不好推辞,一边小口吃着橘子,一边想,算了吧。有这点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呢。她想,约炮这种事情,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按说做了就做了,过了也就过了。不该跟炮友再有什么瓜葛的。
但第一次的感觉其实还不错。在交友软件上随便约到一个,照片没有骗人,床上算是很照顾她。虽说莫名其妙了点,感觉很难沟通,但也不是什么坏人。
所以就又过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