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上，秦玮在车上等新来的售票员，之前的小金姐来的一直比她早，秦玮趴在方向盘上有些犯困，快发车的时候，新来的售票员终于匆忙背着包上了车。

“秦老师不好意思，我睡过了。”

两个大麻花有些松散，大概是睡了一晚上没来得及扎个新的，秦玮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几周前的那个笑又出现在眼前，晃得她有些心神不宁。

“秦老师，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林湘，湘江的湘，之前我给您献花的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我了还。”

“恩，记得。”

“秦老师，我刚培训了一个星期不到就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犯错，错了您可不要怪我呀。”

“恩，不会。”

林湘大概是特别外向的姑娘，乘客多的时候总能跟大伙儿聊天，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灵气，吸引着每一个人。谁都乐意听她说话，有她在这趟车都不会烦闷似的，大爷大娘们还总会给她塞东西，有时候是鸡蛋，有时候是糖。林湘总是很开心的接了，再大大方方的说声谢谢，秦玮总是想，要是自己有个女儿，最好能是这样的性格，千万不能像自己。

冬天到的时候，林湘也成了个熟练工，好多常常坐车的人她都能认识了，秦玮觉得她像自己小时候外公养的小雀儿，叽叽喳喳的绕着你飞。跑的班次太多，两个人经常没空吃饭，林湘和乘客关系好，有时候人少，她就在行车途中偷偷摸摸的吃。林湘家在开的这条线路上，大概是她一定要来跑城乡线路的原因，听她说，她现在借住在一个表叔家里，表叔的老婆死的早，带了个女儿跟他一起生活，“她才十三，可她老偷拿我东西，但是家里亲戚就只有他们一家在城里，本来来上班说会有宿舍住，可又说我没分到，我想多攒点钱，赶紧搬出去。”

吃饭的时候，常常是林湘一个劲儿的说话，秦玮就安安静静的吃饭，偶尔的回应一下，有时候秦玮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着她，林湘就会特别不好意思的问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打扰秦老师吃饭了，秦玮反倒有一种偷窥被发现的羞愧，又低下头继续吃。

“秦老师你话真少，”林湘喝了口水，“但跟你说话真好，我什么都想告诉你。”

秦玮不知该怎么回应，抬起头笑笑，“我是话少。”

林湘又嘻嘻的笑，眼里闪着少女可爱又温柔的光。

有天林湘下班前特别不好意思的留住了她，问能不能去她家借住一段时间，“秦老师，我从我表叔家搬出来了，我昨天发现攒了好久的钱都被偷了，我气不过去问，表叔说我住他家要给钱天经地义，可我爸明明已经给了的。”林湘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越说越急，越急越忍不住眼泪，秦玮摸了摸她的头，说好。

“主任说给我们新来的分配的宿舍马上就能进去住，等下个月发工资了我再给你钱行吗？”

“不用给，家里只有地铺给你睡。”

秦玮家有点远，两个人到家已经快八点了，秦玮的公公婆婆早就带着孩子睡下了，“今天跟我睡床吧，孩子他爸这两天上班，改天我们轮休的时候，再给你收拾个睡觉的地方出来。”

“好，麻烦秦老师了。”林湘一路上又哭了几回，秦玮骑车载着她，听她在背后嘟囔着抹眼泪，这个时候的秦玮大概还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爱，心里总是想着要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两个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吃了点饭，林湘心情还是不好，反常的没说什么话，大概是喜欢吃辣，放了辣椒的菜比别的多吃了好几筷子，灶里留的热水不够两个人洗澡的，秦玮就将就着用灶膛水 擦了把身子。进房间的时候，林湘缩在被窝里，脸上又挂上了笑，“秦老师，被窝好香呀，有太阳的味道。”

“今天太阳好，应该是晒过了的。”秦玮的公公退休了在家带孩子，婆婆还没退休，但也已经身处闲职。二老都是知识分子，对她也是礼待有加。

“嗯嗯，秦老师家好好呀。”

“是他家好。”秦玮小声的说。

刘则其在城郊有地，盖了房子，还是两层，她老公原本是当兵的，受了伤复员去了电厂工作。媒人介绍的时候隐瞒了残疾情况，只说脚有些跛，秦玮父母嫌她二十四岁了还没嫁人，又看人家里有钱，半瞒半骗的把她的亲事定了。秦玮嫁进去才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仅大了自己九岁，还缺失了一整个脚掌。

秦玮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她不擅长表达，所有人都知道她内向，也就没什么人来问问她开不开心，愿不愿意。秦玮有时候想，如果不是遇见林湘，她大概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公公婆婆对自己都不错，男人有些残疾可也是好人，在所有人看来，她都没什么好不满意的，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满意起来。

林湘在秦玮家住了小半个月，秦玮给她在小阁楼上放了个铁架床，小阁楼冬冷夏热，刘则其不在的时候林湘就去和秦老师睡，在的时候，林湘就在阁楼抱着汤婆子睡。（注1）

一开始林湘睡得很拘谨，睡之前是一个姿势，醒过来还是那个姿势，秦玮多梦浅眠，有时候刘则其翻个身都能把她从梦里抽离出来，然而没过两天，林湘就原形毕露了起来，小胳膊一路从下往上顺上来，搂住秦玮的腰又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秦玮被她从梦里拉出来，恍惚的看着眼前女孩子气鼓鼓的脸，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秦玮觉得好笑，拿下了她的手，林湘倒是很执着，蛄蛹着又钻进了她怀里。

从辫子里挣脱出来的细软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蹭动着秦玮的脖颈，被窝里有点漏风，秦玮伸手塞好她肩背处的被子，闭上眼又睡了。

又一个轮休的日子，林湘搬去了宿舍，帮她拿东西过去的时候，秦玮参观了一下汽车站的员工宿舍，每人一个小房间，厨房和隔壁共用，厕所是公共的，在路的尽头，但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人住着，秦玮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羡慕。

“秦老师以后来和我睡呀，你家太远了，每天早上要早起那么多才能不迟到，偶尔不回家也没关系的吧？”林湘抱着个碗，盘腿坐在凳子上，面汤的热气蒸腾而上，秦玮有些看不清她的脸，“我想和秦老师夜聊来着，一个人睡觉真的很害怕啊。”

秦玮没拗过她，给电厂打了个电话，跟刘则其说晚上不回去了，林湘一个人害怕，陪她一晚上。刘则其没什么意见，自从被带着打麻将，他不上班的时候就常常在外面打麻将，他脑子好，赢多输少，但总会挑个好时机输一把大一点儿的，倒是别人常常以为他是输的最多的那个，还要请他吃饭。

刘则其知道秦玮不喜欢自己，刘则其对秦玮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想法，总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都这样了还能娶到老婆，又顺利的抱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儿，他时常有一种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的想法，只有在看到孩子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要努力还要赚钱，但也止步于此了，说到底刘则其也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什么好料子，能混混日子就不错了。

秦玮和林湘躺在新修的宿舍里，刚搬进来没几个人，空空荡荡的还真有几分瘆人，天日渐冷了起来，被子是新买的，散发着一股棉花的味道。林湘抓着她的手指在玩，絮絮叨叨的讲她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我好不容易爬上岸，都不敢跟我爸妈讲，但是车没几天就锈了，我爸妈还不知道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秦玮轻轻笑了一声，“你小时候好可爱啊。”

“那你呢？你小时候呢？”林湘抬起头看她，秦玮看了眼她期待的眼神，把右手塞到脑后，“我小时候啊，我小时候记事情很晚，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有什么好玩儿的，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吗？”林湘撑着身子看她，满脸的兴致勃勃

“我小时候有一次，被男孩子说，‘你不能站着尿尿，你不能跟我们玩儿！’我就很不服气，回家之后偷偷摸摸脱了裤子学着他们男的站着尿尿，结果都尿到了裤子上，我妈还打了我一顿后来，说我这么大了还尿裤子。”

林湘嘻嘻嘻的笑了一阵子，又问，“你小时候也这么不爱说话吗？”

“恩，我妈以为我是哑巴，”秦玮叹了口气，“小时候说话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