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玮亲生父亲死的很早，她四岁的时候妈妈才嫁给了现在的这个爸爸，这个男人爱喝酒，喝完了就神志不清的找不着回家的路，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充斥着在各家田地里和芦苇荡里甚至还有坟地里找人的场景，夏天的鬼火追着她跑，她回家就被吓的发了高烧，之后说的话就更少了，男人因此讨厌她，觉得她像个傻子，以后嫁不出钱来，还经常当着她的面跟她妈妈办事，说要生儿子，可到最后什么也没生出来。

“我小时候，很没意思的。”秦玮想了很久也没能再想出任何好笑的事情，“不早了，睡吧。”

林湘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跟我一起就会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秦玮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

眼泪都要出来了，秦玮想，要是我能对她更好一点儿就好了，她太好了，像是专程来救我的一样。

秦玮一直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的兴致，和同事聊天八卦也好，和领导搞好关系也好，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会来事的人，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

“不解风情，白长了这么好的身段。”

“这就是你不懂了，这种女人，要是弄到手，指不定多舒服。”

这些话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了，大概是因为她默不作声，从不表态，那些人恨不得用根管子把这些话塞进她脑子里，然后逼她承认自己就是在看似木讷不做声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骚货的心。

真的很没意思。

林湘自己住之后，就过上了每天公交车路过家门口的时候下去拿饭的生活，一日三餐，她妈都会给她做好了，有时候还会给在路边等着给她。

“我妈很疼我的，就是太爱管着我了。”林湘一点点把芹菜从碗里挑出来，“我都说了我不爱吃芹菜，还要放，真的烦。但是我妈做的卤花生是真的好吃哇，秦老师多吃点呀！”

这个时候的林湘就像个小孩儿，虽然平时的她也还没有长成大人，但每次谈到她的爸爸妈妈，她就会像个小孩儿一样的表达自己的喜怒。

“我本来想去读幼师，我爸不同意，”林湘说，“我妈和我爸吵了一架，最后差点儿打起来，说让我上学就已经是赔钱了，还要再读，家里都让我读空了。我看我妈又要被打了，我就说我不去了，我爸可能之前就托了关系了吧，让我来当售票员，不过也挺好的。”

林湘不开心的时候，嘴就会抿起来，嘴角微微向下，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我没正式上过学。”秦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是偷偷摸摸找了村里的老师，求她让我旁听的。”

“不干活的时候就从小路溜进学校，”秦玮帮着她一起挑芹菜，“后来那个老师，其实是校长，帮我在学校说了份工作，在学校厨房打下手，让我在学校上学还让我跟老师们一起吃饭。我爸，看家里少个人吃饭，就没意见了，还老让我带学校的饭菜回家。”

“太丢人了，我不愿意。”秦玮又翻了翻，确定芹菜都在自己的碗里了。

“后来呢？”林湘很少听秦玮讲自己小时候，她拿着馒头干啃，不太想吃那碗芹菜炒肉了。

“后来我大了之后，就出去打工了，打了六年吧，我以为寄钱回来他们就不会管我了，结果……”秦玮说，“我是回来看我妈的，他们骗我说我妈生病了要死了，让我赶紧回来，结果我回来了他们让我结婚，我就结婚了。”

秦玮把馒头掰开，抹了一层腐乳，又夹了几片肉进去，递给林湘。林湘接过她弄好的馒头开始慢慢啃，“好吃欸！秦老师你太厉害啦！”

“你吃慢点儿，还有十分钟才发车呢。”秦玮很喜欢林湘夸自己，她觉得很开心，觉得自己很有用。

6.

转眼又是一年，开春的时候车站的人给林湘介绍了一个对象，说是介绍，差不多就是说媒的意思了，男方是开货车的，才二十三，跟着老师傅跑了两三年了，说是马上就能买自己的货车了。

林湘去见面的那天，秦玮总是心不在焉的。

过年的时候儿子又生病了，像是中了邪，又哭又吐，请的神婆说孩子没有中邪，是阴阳不平衡，阳气太盛冲撞了，让她多带带孩子，最好别去上班了。秦玮倒是难得的倔强，不愿意回家带孩子，公公婆婆也尊重她的意见，只让她晚上带着孩子睡觉。

那天秦玮抱着迟迟不肯睡觉的小宝满屋子乱晃荡，也不知道睡不着的到底是她还是孩子。

而当门在深夜被敲开的时候，林湘满脸泪痕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秦玮忽如其来的有一种一颗心落了地的感觉。

林湘看着她把孩子放回床上，又转身抱住自己。

“秦老师，”林湘说，“不喜欢他们，我只想和你一起。”

秦玮想说自己也是，但她说不出口，话在嗓子眼挠痒痒，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林湘从来不是被欺负了就忍着自己哭的人，第二天她在站里哭着大闹了一场，说介绍人欺负她年纪小，给她介绍流氓，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被淤青覆盖的手腕还有手臂，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和介绍人一起被喊进了领导办公室。

第二天晨会的时候，主任给两个人都打了一棒子，又严禁以后再有介绍对象的事情，“我们那时候都已经是自由恋爱了，你们怎么还活回去了？让小姑娘小伙子们自己发展，你们瞎掺和个什么劲儿！”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连秦玮也不完全知情，她看到了林湘手臂上的淤青和摔破的膝盖，而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湘却对此避而不谈。

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凉，林湘腿上渗出来的血让裤子结在了伤口上，秦玮一点点的给她撕开，用温水擦了一遍，又用白酒擦了一遍，小宝趴在床沿上看着，还给他喜欢的湘湘姐姐吹痛痛，然而两个大人却意外的沉默无言，秦玮只觉得无比心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这件事情之后，平时想追林湘，总是嘴上调戏她的一些人也都冷静了下来，倒是让两个人又多了不少独处的时间，林湘也贯彻落实着那一句：“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秦玮的身边待着，只是偶尔在她以为秦玮不注意的时候，会忍不住的发呆。

秦玮开着车，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坐着或者站着的林湘，有时候扎了个马尾，秦玮就忍不住想，“还是辫子好看，真想给她编辫子啊。”

新一年的五一劳动节又要到了，秦玮过年的时候因为儿子生病请了好几次假，这次也没人帮她争取一个标兵的名额了，不过她也乐得轻松，不用再写什么感言了。

“秦老师，我要生日了，你不帮我过生日吗？”林湘有天忽然问她，眼里带着些狡黠。

“恩？你什么时候生日？”秦玮大概除了自己儿子的生日，剩下的一个都记不住。

“我4月30号生日呀，你给我过吗？我想吃你煮的面。”那可怜巴巴的小狗狗见秦玮点头，又说“再加个蛋吧！”

秦玮觉得她太可爱了，可爱到自己打心底想要拥抱这个人，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贴近她的，再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29号晚上，能不能去我那儿住呀？”林湘得寸进尺，偏偏秦玮又被她这套吃的死死的。

“好。”

秦玮为那天的到来紧张不已，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她还从来没给谁过过生日。而林湘却暗暗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也要她给自己一个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