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伊豆没能等到好消息。李梦寒控制关中,实质上已是一方雄主了。然而遍寻史书,她却没能找到哪怕和李梦寒生平相似的传记。不安进一步凝成实质,如浓雾般萦绕心头。
张伊豆想瞒住李梦寒,可是白日的查阅行为已经出卖了她。李梦寒安慰张伊豆,或许时候还没到呢?也可能历史改变步伐要比两人想像的要慢呢?毕竟两人之间相隔了千余年。
张伊豆稍稍放下忧虑,跟李梦寒商量建造蒸汽机,看看会有什么效果。
李梦寒摇头笑道:“你还是那么心急,文明跃升岂是一夕一日之功。我们这边战争连年,民生凋敝,人口稀少,还要承受东西夹攻,哪儿是安心搞科技的好时代。再等等,等我收拾了凉州和关东,收服拓跋部族,和南方划江而治,天下安定之时,就到你随便作的时候了。”
“你说谁作了!”张伊豆不依地推了李梦寒一把。
虽然李梦寒百般安慰,张伊豆还是想探究一下这里面的症结,便向父母请教。张氏夫妻却异口同声地说历史不容假设,哪有设想古代历史改变了,现在为什么没跟着出现变化的荒唐设想。末了,两人又将话题扯到张伊豆的终身大事上。
张伊豆一直小心翼翼,不想让这个话题真正成为亲子关系的炸药桶,一点就着。可她越是拖,父母就越是恼怒,批评女儿总是在逃避,看着也不像无性恋,怎么就不肯找一个伴儿呢?
“爸妈还真够时髦的,连无性恋也知道。”
周扬时任大学物理教授,作为系里最年轻的专家,继承父亲的衣钵,继续研究量子物理应用。他在办公室听张伊豆的诉苦,笑道:“二老这不是担心你,怕你将来孤苦一生吗?”
“哼,我才不孤苦。那只是你们自己瞎想。”
“说实话,我总觉得豆豆你……似乎心里确实有一个人在。我觉得伯父伯母说不定也察觉到了,生怕你被人家骗了,傻傻地等着。说不定人家永远不会回来找你呢?”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写言情小说的天赋。”
周扬肃容道:“豆豆,你若还愿意把我当青梅竹马,当你的好哥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人呢?”
张伊豆沉默良久,轻声道:“有。”周扬长叹一声,刚想追问,就听到张伊豆说:“不过这事很复杂,你就不要问了。”
周扬只得收声,跟张伊豆说:“你问伯父伯母的那个问题,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回答。”
“哎,你又不是历史学家,怎么就能回答了呢?”
周扬笑道:“你难道就没想到过,这可能不是历史学科的问题?”
“这还能是物理问题不成?”
“不错,正是我本行。”周扬认真点头答道。
“那你说来听听。”
“以前有人提出过一个假设,叫作‘外祖母悖论’。”
“外祖母悖论?”
“是啊,假设你回到过去,阻止你的外祖母和外祖父成亲生子。可是那样一来你就不会出生,也不可能回去阻止外祖母和外祖父成亲生子吧?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有人为了解决这个悖论,提出了平行宇宙理论。比方说,你和爸妈吵架之后有两个选择。你可以选择来找我,也可以不来找我。于是你的两个选择就分别出现了两个宇宙:你选择来见我的宇宙,你没有来见我的宇宙。只是你我都存在于你来见我的宇宙,另一个宇宙我们就观测不到了。”
张伊豆瞪大眼睛,像被泼了一桶冷水,失声道:“这么说,这么说——”
“是啊,只有平行宇宙理论可以解释你的假设了。”
周扬见张伊豆变得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吓得叠声问她怎么了。张伊豆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头:“谢谢你解决了我的疑问。”
周扬完全没有为人答疑解惑的舒畅感,只觉得张伊豆临走时更加心事重重了。
张伊豆来到外面,吹了一阵风,心乱如麻,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白忙活。她倒罢了,虽然现在的世界有诸多缺点,可也没烂到不可救药,即使道路曲折,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都怪她太任性,不加思索,白白叫李梦寒那样辛苦奔波。如今目标成空,李梦寒应是非常失落了。
不出张伊豆所料,当晚梦里李梦寒沮丧道:“我们岂非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张伊豆紧贴着李梦寒,和她肩并肩坐下,安慰道:“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嘛。只要我们还能在梦中相见,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那么重要吗?我还是想看你当皇帝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打天下的女帝,想想就激动!”
张伊豆这样一撒娇,李梦寒笑了:“好,我一定会当上皇帝,然后给你立个皇后的牌位。”
“说得好像我是死人似的。”
“怎么会是死人呢,活人也可以封神嘛。我打算给你封个神位,上书张氏伊豆某某神祇云云。叫什么神号比较好呢,我回去得好好想想。”
“讨厌,你要敢这么干,我就不来见你了!”
嬉笑之余,李梦寒想到既然不是一个世界,完全可以使劲折腾,比如搞个女性从政制度,制造蒸汽汽车、火车,让飞艇在不同城市之间往来……张伊豆听了,不禁有点心虚,拿半个中国使劲作,用来满足自己的妄想,是不是太奢侈太没人性了?
李梦寒笑道:“你都让我当皇帝了,我哪能不投桃报李,就当作是社会试验好了。”
“李梦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当昏君的潜质呢?”
“我听你的话去打天下的时候,你就该发现了。”
“呸,不准把锅甩给我!”
“并不是要甩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张伊豆无言以对,半晌才幽幽道:“幸亏我不是你那边的人,不然该成祸国妖后遗臭万年了。”
李梦寒抱住张伊豆,温柔道:“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只让我背这个骂名,这样就很好。”
“你还是给我当好这个皇帝吧!”
这次相会,张伊豆发现雾气似乎比上次更浓了。当李梦寒离去,走了不到百步,依依不舍地回头时,她却发现已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早年时候雾有这样浓过吗?
虽然近年国策是休养生息,可是李梦寒能来和张伊豆相会的日子不多,总是衣宵食旰,夜以继日地忙于政务。那倒罢了,只要能看到李梦寒所见所闻,便知道她平安无事,也能叫人安心。可是张伊豆有时不会顺利梦见,好似老式电视机无法顺利接收信号,往往要花屏一段时间,才慢慢显出影来。这样的变化起初很细微,一日一日叠加起来,年长岁久,却也渐渐变得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