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寒不时派刘卫辰骚扰拓跋部，又暗中支持贺氏部族的贺染干寻衅拓跋珪。拓跋珪困于内外之乱，疲于奔命，虽然努力与民休息，可也始终无法强大起来。而刘卫辰或反或服，都总是被李梦寒玩弄于手掌之间，最后也只能堪堪与魏国战个持平。

慕容垂终于去世，尸骨未寒，几个不肖子侄已战了起来。趁燕国内乱，李梦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伐魏。拓跋珪战死，太子嗣被擒，拓跋部族支离四散，许多拓跋氏贵族被押往长安。铁弗部接管魏国土地，不再称藩，老老实实向李梦寒称臣——完全被打怕了。这时慕容氏战了个七七八八，分裂成三派。李梦寒好整以睱，出兵收拾了四分五裂的关东。

过了两年，李梦寒轻取凉州，终于一统北方。时年公元401年，李梦寒已经45岁了。

张伊豆比李梦寒小一岁，迄今未婚，闻名校内外。大家都传说张伊豆被人辜负，蹉跎了年华，编的故事有鼻子有眼睛。张伊豆哭笑不得，却也只能任由他人风传瞎说。

李梦寒是时候立国号，登基建元了。张伊豆别的不管，就叫李梦寒立国号为“唐”，还振振有词：“历史上本来就有李唐嘛，你又姓李，还是师父亲口认证的陇西李氏。人家李渊一家子还跟陇西李氏攀亲呢。多现成的一个国号啊！你要叫了别的国号，后人就无法汉唐并称了，连唐人街也没了，你习惯我还不习惯呢。”

李梦寒只会说好。

当李梦寒建国称唐，大赦天下时，张伊豆惊恐地发现，她突然看不清李梦寒的所见，听不清李梦寒的所闻了。她从梦中惊醒，心脏怦怦直跳，却又被恐惧所攫，怎么也跳不出来。

还会有梦不到李梦寒的那一天？张伊豆从没想过竟有这样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张伊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祈求神明：请不要连她们唯一的在梦中相会的温存也要剥夺走。

李梦寒是不是也发现了呢？

张伊豆惊惶之下找到周扬商讨，看看有没有办法挽救。

这是一个离奇的故事，周扬自然没法相信。这叫他怎么相信呢？张伊豆心中的那个人竟然是在梦中认识的，是在梦中相爱的，又在梦中互许为夫妻。这种天方夜谭，换个人都没法相信。

可是周扬又很清楚张伊豆没有说谎，她流露出的痛苦和惊惶都无比真实。何况证据俯拾皆是。比如张伊豆是业界公认的十六国史专家，上至政治制度，下至衣食住行，甚至连五胡语言也一一捋清并编成一本辞典。大家都说这是打哪来的天才，年纪轻轻就能和史学泰斗宿耆相比肩。再和张伊豆这些年来的言行相对照，周扬不得不相信这个离奇的故事。

“求求你，帮帮我，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了。我要是再见不到李梦寒，我真的不敢想像——”

看到张伊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扬心里难受，急忙制止她，劝她不要过早伤心：“只要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帮！现在先让我好好想想。”

张伊豆连连点头，慢慢止住抽泣，眼巴巴地望着周扬。

周扬只觉得心思很乱，一件往事随着纷乱思绪的翻涌，渐渐浮出水面。他想起了两人念幼儿园的时候，父亲当时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量子传输试验，结果因为张伊豆误闯进试验仪器，导致爆炸，试验失败。张伊豆本人也因为爆炸晕了过去，幸好没出现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

周扬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假设：如果当年的试验影响了张伊豆的大脑呢？那可是量子传输啊！因为那场试验，张伊豆意外具备了量子观测或者量子传输的能力，大脑的一部分超越时空和李梦寒相连，产生了同步观测的效果。张伊豆无法像以前那样顺利梦见李梦寒，会否是因为两个世界不再相似，差异越来越大，彼此渐行渐远，只凭张伊豆自身的能量并不足以支持她继续维持观测那个世界呢？

张伊豆惊住，改变历史竟是导致她和李梦寒无法继续相厮守的罪魁祸首？她愧悔万分，心乱如麻，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周扬沉思良久，一拍大腿道：“现在绝望还早！如果你真能观测平行世界，那么你的大脑活动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样。要是你愿意接受我们的观察，配合实验，我可以运用学校的器材设备帮你维持观测。”

张伊豆点头，比起不能见到李梦寒，当实验小白鼠并不算什么。

周扬动用父辈关系网，终于请动工厂加急改造出人类适用的量子观测仪器和能量装置，专供张伊豆使用。测试结果证明，张伊豆的大脑在睡眠时异常活跃，脑电波的频率远远超过清醒的常人。大家在大屏幕上共同观察到量子活动的经典图象，惊叹不已。

周扬注视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波形图，感慨万千。他万万没想到，他那样重视的人竟会成了自己的试验对象，成为他的研究课题。一旦成功，或许会成为轰动世界的大发现。张伊豆的遭遇若得到物理学界认可，那么量子物理争论百余年的悬案也将得到解答。

在周扬的帮助下，张伊豆再次见到了李梦寒，两人相顾无言，愁云惨雾在两人之间萦绕，持久不散。

张伊豆说：“都是我不好。”

“这不能怪你。”

“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余下的半生能天天见到你就好。”

“我也是。”李梦寒觉得再放任话题继续，张伊豆迟早要被自己的悔恨压垮，又说：“不要担心，周扬应该有办法，你要对他有信心。”

“我……现在天天看量子物理科普，我真后悔，当年为什么没好好学物理。要是我能早点知道的话……”

“不要这样自责，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李梦寒不得不掩住张伊豆的嘴唇，生怕她又从嘴里蹦出什么自残的话来。

“我知道周扬尽力了，可是以我一人之力，怎么可能长时间持续观测相差那么大的世界嘛！”张伊豆不肯消停，反而越来越激动，一面哭一面歇斯底里大叫：“我们迟早要分开的！”

李梦寒无法可施，只得抓住张伊豆的双手，狠狠亲了上去，只要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亲多久都可以。直到两人几乎无法呼吸，李梦寒才不得不离开那双唇瓣。张伊豆却不再像往常那样假模假式地骂一声流氓，只任由涕泗横流。李梦寒越发心疼，却无计可施。她所在的时空科技层次太低，对张伊豆所处的时代科技尚且望尘莫及，遑论解决问题了。

一国之君竟会如此无力，这个皇帝，当了又有什么意趣！

李梦寒再度捧起张伊豆的脸庞，亲了又亲，亲了又亲。张伊豆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矫情，全身心都在回应李梦寒。相见时难别亦难，她们唯恐这次分别会成永诀，都恨不能不再从梦中苏醒，可是外界还是无情地将两人唤醒。

两人分外珍惜每次入梦，珍惜每次相会，贪婪地享受着每一分每一秒，而或抵死缠绵，而或轻声密语。一方说了不开心的话，另一方就会马上转移话题；一方说了笑话，另一方会捧场笑几声。到后来，两人再也不说话了，只是相依相偎，不敢看对方的脸，却又忍不住凝望着对方的脸，从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愁容，看到对方眼里的痛苦、忧伤、惶恐、希翼、不舍……

每次相见，雾色都会更浓几分，走上几步就再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她们每次都会强烈地害怕，预感这次见面真可能会成为永诀。于是两人亲了又亲，亲了又亲，难分难舍，难舍难分。

终于有一天，张伊豆发现自己出现在空旷的世界里，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花草树木，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白茫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喊：“李梦寒！李梦寒！李梦寒——”

声音落在荒野上，没有回音。

张伊豆一边喊，一边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却发现这里无边无际，无论到哪里都是相似的景色，无论到哪里浓雾都会遮蔽她的双眼。她一面喊李梦寒的名字一面奔跑，无休无止，不知厌倦。可是不断付出的努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到最后，仍只有张伊豆茕茕一人，连影子也不曾出现过。

张伊豆越跑越恐惧，越跑越绝望，终于跌坐在地上，注视着漫天雾气，放声大哭。再也不会有人安慰她了，再也不会有人听她说话了，再也不会有人对她笑了，再也不会人有亲吻她了……

时间之海没能隔开两人，历史却将两人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