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热拉伤心一夜

作者:GBA
更新时间:2017-11-21 14:19
点击:935
章节字数:3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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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女朋友分手之后,我又将卸载了的热拉安装回去。

我在热拉上有几个朋友。所谓朋友,我对她们,也就是在单身的时候时不时在软件上说几句无无聊聊的话,偶尔约出来喝个啤酒吃个夜宵,脱单了就把软件卸载了,不会特意去告知。我和这几个人成为朋友纯属偶然,并没有什么共同爱好或特别的契机,不过是刚开始使用软件时对交新朋友尚有几分热心;在那以后,就和大部分本地用户一样,只搭理想要开房的对象了。


安回热拉不久,我就又知道了她们的近况,跟我卸载热拉之前比较,似乎也没什么太大不同。我跟她们又重新联系上。她们中的其中一个,阿梢,最近要跟一个在软件上约到的人见面,但担心两个人见面尴尬,她问我能不能一起去,她说,“最好再带一个人。”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我们以往就做过。和陌生人约炮的时候,为了避免见光死,通常不会一来就约到酒店里,做这种事,最好就先去吃饭或者喝东西的地方,要是双方满意才进行下一步;但只有两个人,见面了决定“拜拜”还是难免会有尴尬,所以我们的做法是多叫上几个人,当事人看不上,保不齐和其他人看对眼了,就算都没有感兴趣的,也可以当作是普通朋友聚会,总之可以巧妙地见机行事,这样散伙时谁都不会觉得不高兴。

于是我就去邀请热拉上一个互相关注但还没有聊过天的人。一开始给她发送信息之后,我问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没多久对方就答应了我,于是我又想,不做这种事,也不会有别的有意义的事可做,横竖都是一样,倒不如做点什么,说不定能让我开心开心。


那天是周六夜晚九点半,我们约在不夜天一个烧烤店见面。“不夜天”是本地的大排档一条街,这里总是吵吵闹闹的,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另外的人得把耳朵递到说话那人嘴边才听得见,要不就扯着嗓子喊,“喝!都给我喝!”这样一个地方,是不会跟正经朋友来的,但跟不正经的朋友来却刚刚好,因为在这个环境下可以避免过于亲密的谈话,但又不需要特意找话题就能让大家升温解冻,只要坐下来,放松肩背,自然地融入这里火热的氛围就行了。这就像变色龙让自己消融在环境里,掌握了诀窍,就会变得轻松。然后,再吃点儿什么,喝点儿酒,很快你就会发现,脸变得再也不是自己的脸,嘴也不是自己的嘴,你傻乎乎地笑着,是周围的环境让你这样笑,你滔滔不绝地说话,也是周围的环境让你说个不停,就这样摆脱平常的自己,成为不夜天一名普通的食客吧,去获得那虚幻的欢乐;过后可能会为今天晚上的手舞足蹈和口若悬河后悔,不过没关系,你们也不是正经的朋友,没有人会放在心上,没有人真的认识你。


我从健身房过去,路上有点堵,我比约定的时间晚到,阿梢和我约来的女孩起司已经来了。在圆桌上,她们挨着坐着,我识趣地在起司的另一边坐下来,阿梢原本约的女孩阿橘最晚到,她过来看到阿梢和起司眉来眼去的,也识趣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听她的口音不像本地的,就问她:“你是广西人?”

阿橘说:“对呀,你怎么知道?”她露齿一笑,笑起来还算诚恳,有点像舒淇。

我又问:“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这边读大学,毕业之后就留在这边咯。”

“哦,那也有七八年了吧?”我说。

阿橘刚动了一下嘴巴,阿梢就插话进来:“你别问了,阿橘是老实人,你一问,她什么都交底啦。”

“真的?那你在那边有没有女朋友?”我又转头去问阿橘。

“不要再问啦!”阿橘顺势拒绝道,皱起眉头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们几个人都不太饿,没吃多少东西,酒倒是喝得有点多,阿梢和起司脸上都红红的,阿橘更夸张,像是醉了一半,我因为开了车来,只敢湿湿嘴唇。散席之后,我要载阿梢和起司去酒店,就问阿橘要到哪里,她脚步有些不稳,扶着我肩膀说 ,“一起走。”于是我就让她坐到副驾上。

在路上,预防后座那两人发出尴尬的声音,我把音响打开。播的第一首是达明一派的《青春残酷物语》,有点年代了,像我这一代人听的不多,却没想到阿橘竟跟着轻轻唱起来,“离开你,再不用落脚地,似蝶舞,舞遍天地……”她的粤语不太标准,但恰恰是她生疏的腔调,给这首歌带来意味深长的特殊质感。我听着听着,心里有点酸涩起来,好像故居的家门被人叩响,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她唱完了前边几句就没再唱。我静静听着达明一派唱完,脑海里却在琢磨着我也搞不懂的一些情绪,它们像小小的青色焰火,在我心里纱一样飘忽舞动。忽然,我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阿橘:“你在广西有女朋友吗?”她没回答我,我余光看到她窝在座椅里,似乎已经醉得很深,陷进了无知觉的黑暗中了。

过了一个红绿灯以后,阿橘突然呢喃般开口:“我真想现在就去找她。”

“找谁?”

“我前女友。”她带着醉酒后的口齿不清,说,“毕业以后就分手了,她现在还留在广西呢……”

我问:“既然还喜欢她,为什么离开她?”

她这回倒不回答了,只是低低地笑着。于是我也笑,笑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但阿橘笑完以后,真的开始对我倾诉:“别人都叫她做‘大师’……她在图书馆做临时工,拿着两千八的薪水,全花在买书上……一个按键手机初中用到现在,连微博都不知道,整天只知道写小说……写出来哪里都发表不了,贴到网上都没人看……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干嘛,有什么意义……不明白,我理解不了这样的生活……”说完,她好像出神一样,皱着眉头,嘴唇闭得紧紧。

我等了一下,见阿橘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义,于是开口附和她:“我明白,这种事难免的……”

“可是我好爱她……”过了一会儿,阿橘又说,“我好想现在就跳下车,坐高铁去广西,买最早的车票,然后搭地铁,马不停蹄……去到她面前,跟她说我错了,我不该不说一句话就走掉……”

我惊诧地转头看她,她望着右侧车窗,神情在阴影中暧昧不明。

“不过现在高铁应该已经停运了吧……”我说。

“我如果现在不去找我,那我永远也不会找她……”她说,“她是我最爱的人……我要见她,现在,马上!”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清晰,仿佛很清醒,充满决心。

我突然激动起来,期待阿橘命令我停车,或者命令我将车子掉头,全速开往高铁站,然而她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化作了一个凝固的阴影。我深呼了一口气,把音响关掉,在一片寂静中沿着璀璨的灯火继续往前开去。


到了酒店,我把她们三个叫醒。阿梢和起司不用说,开了一间大床房;我和阿橘开了一间双人房。阿橘虽然走路都要倚在我身上,却还能自理,自己乖乖洗了澡。之后我和阿橘各自歇下。我因为还想着阿橘和她女朋友的事,头脑里杂念纷繁,没有马上睡着,于是听到了阿橘在隔壁床暗地里啜泣的声音。她的哭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我不敢出声惊动她,心跳却又开始加速,预备阿橘随时从床上跳起来,离开这个房间,一路往广西去。我等了很久,直到阿橘起伏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低下去,好像最后一道涟漪,收止在平静的水面上了。

我正进入了浅层梦境的时候,阿橘上了我的床。她压在我的被子上,我一下就醒了。看到我醒过来,阿橘俯身吻我,我吃了一惊,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准确地说出了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和阿橘做了。这一晚无谓好或不好,这些夜晚都是一样的,你会先是急切起来,好像马上就能进入天堂,但并不会,只有一瞬间你的欲望消失了,之后残留下来的是空荡荡的回声,像是胃里吞进去什么怪东西,一股虚无的黑气从内部涌起来。但疲倦过后,睡得很沉,也不会做什么梦。睡醒过来什么都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四个一起去喝了早茶,才在地铁站告别。阿橘看起来气色有点苍白,但早上起来时我在镜中看见的自己也是一样。她表现得很正常,像是未曾在别人面前破碎过,仿佛大排档之后发生的事都只不过是我大脑的虚构。我稍微有点惊讶,但想想这也实属寻常。醉酒之后发生的事,是可以不作数的,若不是这样,大家就不会把一些事专门留到醉酒以后再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啊。


后来阿橘又约过我,我借口有事没有赴约。之后我和她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但我还是经常在热拉上和阿橘互动,我看到她还是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没有追着她酒后破碎的醉话一路戴月披星杀回广西去。看到阿橘,有时候让我觉得很伤心,有时候对我而言是某种安慰。

看到她,就好像这个世界在对我说话,它说:无所谓的,都无所谓的。

我知道这个世界肯定也这样对阿橘说话。

所以我们才可以继续我们的生活。

我们都是心碎的人,我们都冷酷如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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