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蕾南路只有短短一段,向南的一端连接着本镇其中一个最老的居民区,向北的一端则接入宽阔的四车道商业街的中段。
假使穿进居民区蛛网纵横的狭窄小路,绕过像林立的小屏风似的一栋紧挨着一栋的小平房,一路向南,就踩到了长堤路长长的腰上,看见卧在路旁那平静的胖胖的河,在河的南面是南面半岛,原先长得像一丛灌木,后来山都一点点劈碎搬走,而今只是托着群群建筑的一只手掌;但将脸稍微向东转一转,就能看见江面,江面广阔,汇入大海,遥远的城市在海的那一端,如果视力还不错,在天晴的时候,可以看见那座城市正在建设的前海,那高高的座座吊塔。
若然要往北去,横穿过四车道,是一条小小的内河,内河上面架着一条小小的拱桥,走过拱桥,首先看见的是书报亭和中心幼儿园,若从它们旁边的小路纵着往里走,就会走入另外一个老居民区。在那里边有一个大市场,市场旁边是一家多年的中医馆,一楼是取药煎药的地方,要找医生得走上逼仄的木梯子,深色的木头棱边已经被磨得光滑圆润,木纹深深嵌在里面;若站在幼儿园门口沿河逛去,挨着幼儿园一左一右的是邮局和医院,向邮局延伸的那边还是新商业区,不提也罢,而医院旁边,则是一间好几十年的老教堂。从前教堂外形很朴素,若不抬头去望顶上“神爱世人”四个字,甚至不会知道是所教堂,最近新装修以后,金色的十字架骄傲地矗立在尖顶塔楼之上,两边的门楼上架起“信耶稣,得永生”六个大字。这是公开地和隔壁的医院唱对台戏了。
蓓蕾南路就在这南与北的中间,在远方世俗城市的图景和云外神圣天国的许诺之间,这短短一段被粗壮、茂盛的绿榕遮蔽,当面朝着海,左手边就是一排商住两用的小平房,虽然已经有二十年以上楼龄,但外表并不残旧,只是当初外墙的白泥越来越黄,显得松弛,如同一沓放陈了的纸张;当面朝着教堂,左手边就是社区中心,在草坪上,绿树围绕着一座图书馆、小区健身设施,和老人康乐中心。
站在蓓蕾南路向图书馆望,图书馆向街一侧从左边数第一、二个窗户后边,就是小小的蓓蕾南路画室。
盛夏,藏匿在各处的蝉鸣将图书馆包围,蓓蕾南路画室无力垂下的青苹果绿窗帘后边,巨大的绿吊扇在画室内两人头顶快速旋转,发出呜呜的声音。
桑笛坐在画室后方堆放的桌子上,一手拿着翻开的肖雨诗的作文簿,一手将刘海在指间来回拨弄。
“我觉得……”她犹豫着说,“你这样不太行吧?”
肖雨诗正坐在画架前练习用铅笔在纸上排线,闻言“嗯?”了一声。
桑笛站起来,走上前去,拉过一张椅子坐到肖雨诗旁边。
“你这篇作文完全偏离主题啊。”桑笛指着文章的第一句“蓓蕾南路只有短短一段”说,“既然写蓓蕾南路,为什么后面又跑去写海,又跑去写教堂,八百字的作文,这有五百字跟蓓蕾南路无关吧?”
“我觉得还可以吧。“肖雨诗淡定地说。
桑笛低头看着作文,又说,“文笔是还不错的,但是应试作文不能这样写,你这样写太离题了。“
肖雨诗说,“那题目改成《蓓蕾南路画室在哪里》吧。“
“额……“桑笛抚额。她张了张嘴,又合上,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说:“算了。你专心画画吧。”
她起身,将作文簿塞回肖雨诗随便放在后面桌子上的书包里,又从里面翻出两张语文试卷。
“喂,你的试卷我可以看吗?”
“看啊。”肖雨诗用她自己的方式答应道。
桑笛暗笑了一下,将试卷拿到桌子上摊开。看着看着,她的眉头皱起来了。
“你的阅读理解也太烂了吧。“桑笛说。
“嗯。“肖雨诗无所谓地吭了一声。
“啊,”她突然想到什么,“你翻一下书包夹层。”
桑笛将手伸进去,捏住了一个圆卷一样的东西,“伦敦卷吗?”
“你吃掉吧。”肖雨诗说。
“你不吃吗?”桑笛问。
“不吃。”
“你不吃为什么要带过来?”桑笛问。
肖雨诗没答她,过了一会儿说:“吃掉吧,给你的。“
桑笛又暗笑一下,撕开了包装纸。
室内重归宁静。头顶犹如绿色大蜻蜓的吊扇嗡嗡地响着,高速旋转着它微微颤抖的翼片,不断切割着夏日凝滞的空气,桑笛无声地吃着伦敦卷,听着肖雨诗的笔尖刷刷地在纸上擦过,发出利落的声音。
突然画室的门砰地打开了,两个人都抖了一下。一个中年女子将门靠到墙上,走了进来。
“妈。”桑笛招呼道。
“杜老师。”肖雨诗闻声也转过来。
杜老师先是转头对桑笛说:“你又不画画,别老是在这里碍眼。”“我过来写作业嘛!”桑笛说。“这里又不是自习室!”杜老师对她没好气。
说完,杜老师走到肖雨诗旁边:“今天来得这么早啊。来,给我看看你现在线排得怎样。”肖雨诗于是换了一张纸在上面刷刷地画起来,杜老师看了一会儿,又手把手地给她调整姿势。
就一会儿工夫,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其中有老有少,都是杜老师的素描课学生。就快要到上课时间了。
在上课之前,肖雨诗扭头看了一眼画室后边,在最后面的课桌上,她的书包换了个姿势安详地躺在上面,两条背带整齐地贴在肚子两边,而那个给它换姿势的女孩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