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和煦的春风将街角残存的积雪清理干净，稚嫩的绿色已然开始重新点缀起整个曼彻斯特。海湾的坚冰一点点地湮没在泛着白色浪花的海水中，出海打渔的驳船也扬起了彩色的旗帜。

纪潦寒之前就嚷着要去海上玩，何澹兮也依着她，两人在港口处租了一只观光用的渔船，趁着晴天便驶入海湾中。刚刷过清漆的甲板还带着浅淡的油漆味，她们像是去公园野餐那般往甲板上铺了张红白格子的绒毯，藤编的野餐盒里装着早晨何澹兮刚做的牛肉三明治，切成瓣的橙子摆在白色的瓷盘里煞是好看，刚打开的香槟冒着星星许许的细小气泡，抿过一口甜丝丝的。

何澹兮侧卧在绒毯上对着阳光写着手札，阳光透过蓝色的墨水瓶在甲板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斑，女人的黑发柔柔地垂下来，发梢蹭过肌肤有些微痒，修长的手指捏着羽毛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写字声。

阳光温热，漂浮在海上的渔船随着细小的海浪微微起伏，偶尔身边飞过一只洁白的海鸥。纪潦寒扶着画板背对着光写生，调色盘里尽是不同的蓝色，她捏着笔描绘着海边曼彻斯特的平和静谧。视线落在何澹兮那处，看着对方侧脸漂亮的线条微微笑弯眼睛，软声唤她：

“阿兮。”

女人正伸手拨开挡眼的黑发，听闻纪潦寒的呼唤抬眸挑眉，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好似只身跃入了碧蓝色海湾里。像是径直坠入深海的拾珠人那般，在那汪洋里捞起的每一颗珍珠都藏着深眷，何澹兮撑着胳膊坐起身，柔顺的黑发从肩膀处簌簌滑落至身前，她捏着一瓣清甜的橙子喂进纪潦寒嘴里，前倾身子顺便讨了一个带着橙味的亲吻。

她的嘴唇很软，纪潦寒总是会在这时候微微走神想起北海道的樱花，女人微垂着眼睛睫毛轻颤，阳光没入发丝显得有些慵懒。海风的味道有些湿咸，清甜橙子的口感让呼吸间都变得清爽起来，她叼着一块香浓的黄油曲奇，索性搁下画笔，专心致志地看着正低头看书的何澹兮。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海边总是少不得热闹的沙滩烧烤和新鲜的刺身，纪潦寒刚吃完一串烤得焦香的鱿鱼，又忍不住拉着何澹兮去隔壁尝了尝铺在一层碎冰上现切的三文鱼；棕褐色玻璃瓶的啤酒从冰桶里取出来的时候已然结了圆滚滚的冰凉水珠，白色的啤酒花像是海浪的泡沫一般涌上来，连呼吸间都带着发酵麦芽的味道。

两个人拉着手远离了嘈杂的码头，在已然退潮的沙滩上散着步，海水冲刷着破碎的贝壳和枯竭的海星，远处灯塔的灯光在微黑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地闪烁着，何澹兮看着身边讲着笑话碎碎念的纪潦寒，冰凉的手指回扣住对方的。

这样很好，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兴许是喝多了，总要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才算做是尽兴，纪潦寒拉着何澹兮在沙滩上一路疯跑，夜风吹乱了长发，唇齿间的酒精味卷走了一贯的清醒。她们学着玩耍的小孩子那般，拉着手跑到木质栈桥尽头，纪潦寒撑着膝盖喘着粗气，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璀璨的星光，她伸出手眼神带着期许地看着身边的人:

“Will you?”

何澹兮因为呼吸不顺轻咳了几声，白皙的脸颊添了些粉色，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纪潦寒，对方的眼睛就像是身边啸声浅浅的浩瀚蓝海，倒映着的熠熠星光装饰着对方眼底的温柔海浪，牵扯着她的思绪，邀请自己在那片深情中寻宝。

她笑起来，落下的长发扫过柔软的嘴唇，何澹兮像刚才那样伸出手紧扣住纪潦寒的手指算是回应。两个人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睛从栈桥上迈步坠入冰凉的海水里。海水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只能听到“嗡嗡”的闷响，何澹兮感受到纪潦寒抱紧了自己的腰带她上浮，两个人湿淋淋地从海水里冒出头来，用力地呼吸着。纪潦寒笑着去亲吻她的嘴唇，带着海水的咸味，她的手掌摩挲着何澹兮的脊柱安抚着，紧紧地抱着对方。

海水很凉，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夜里清冷的海风吹过引起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两个人划着水游回岸边，然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还残存着午后温热阳光的沙滩上。纪潦寒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空，空出来的手掌隔着湿透的布料搁在何澹兮的腰上。对方手心的温热穿过冰凉的衣服烫着肌肤，何澹兮感受着身边人蹭过自己耳际的柔软呼吸，闭了眼睛往她肩窝蹭了蹭。

Never never leave me alone.

她窝在纪潦寒的怀里汲取着温暖，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