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按照莫路面冷心热的性子,她也会自己追查下去。因为她以前也干的是卧底缉毒警的活计,整个A市这样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他们相互之间应该都是认识的。只不过她就算认出了自己的同事,也不会表现出多余的感情来。从小到大,我唯一一次见她情绪失控还是两年前,她的女朋友死的时候。
也不能说是女朋友吧,这个接受保守思想教育长大的女人,自己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等人家死了,她才迟钝地认清自己的感情。那段时间她还丢了饭碗,可谓是事业爱情双双失利。像她这样一直以来过得顺风顺水的好孩子,不崩溃才叫怪。不过有我的改造,不必再过十八年就又是一条好汉。
两年前我还在美利坚进行技术培训,她给一个毒枭当马仔,喜欢上了跟她搭档的一个姑娘。后来在她的劝说之下,那姑娘痛下决心要弃暗投明,原以为是做了件好事,没想到害得人家被当叛徒处置了。当时她带着警察要去救人,却正中埋伏,不仅没救出人来,自己还受了重伤。
她伤到视神经,醒来之后就成了色盲,没办法再待在警局。除了我,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大概在信任我之外,还因为我是她认识的人中,唯一可能理解她的。我收到消息赶回来,她就躲在我临时租的小屋子里,关了自己半个月。直到她为了避开毒枭的追杀,主动让我帮她伪造身份时,我才松了口气。
在知道这块木头喜欢上女人之后,我俩有个朋友心疼她一直单着,就提议要不我们俩凑合着在一块得了。她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晚上这个事,然后第二天因为牙疼去医院排了一天的号。此后,她再也没敢考虑这个问题。
我确实也是单身,但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取向成迷,只要看对眼了,男女不是问题。不过就国情而言,咱尽量还是喜欢男人。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由于被导师狠狠坑了一把,没能毕业。怀着一技在手,天下我有的豪情壮志,我一气之下自己拎着箱子就去了美利坚。
那里大把大把的外国小帅哥等着我,但我至今依然单身,这还得归功于我的一位师姐。这位师姐也是个中国妞,刚认识的时候人还不错,后来却勾走了我两任男朋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最后当我暗恋的男生跟我说,他一直想上我师姐时,我收拾好行李,毅然决然地跟他们说再见。
有了这个阴影,回国之后我也没再谈恋爱。
不过现在,我看着柜台上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忽然觉得再单下去也不是办法。
“路姐,谢谢你。”那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小哥见到我们来,激动地站起身来。好吧,我只是路姐的跟班。
我们的路姐非常潇洒地皱了皱眉,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不用谢我,我还没答应你什么。”
“你能过来就说明相信我的话了。”那小哥笑起来很好看,像个阳光大男生。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充满江湖气的对话,内心十分欣慰,看来我这朋友身心都受到了彻底的改造。那小哥确实该谢谢我们,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用顶着寒风骑好几公里的单车过来。
早知道就不让莫路在工作的地方登记真实的手机号,等这件事过去,恐怕也得再换一个。昨晚在电话里,小哥就没有今天看上去那么开心了。那时莫路正好去洗澡了,我顺手接起来,对面深吸了口气,然后才开始说话。
小哥指名道姓的要莫路接电话,连说是她女朋友都不成,后来调戏了他一番,总算等到莫路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其实不管他跟谁说,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倒是难为他被我调侃得语无伦次。
等说完正事就知道他之前为什么那么紧张了。莫路向我转述的时候,也是十分认真:“他说他是另外一个死者的弟弟。”
另外一个死者自然就是当时副驾驶座上那位神秘人士,事实证明我猜的不错,他确实是毒枭手下的人。而他弟弟,药房里这位叫周宁的小哥,也一直在药店里帮他们办事,只不过从来没深入接触过那些人。
要不是他哥哥突然失踪,他也不了解自己究竟是在替谁工作。据他所言,那天晚上,老板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学府路“清场子”。那种车祸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后车上的人死伤惨重,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人都拖出来,但前面那辆车上,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驾驶座上也空荡荡的,司机不知去向。
完成任务之后,他又赶回药店换衣服,第二天才在电视上看到新闻,认出他哥哥的尸体。他哥哥曾经因为涉毒,砍掉了自己一根手指,虽然尸体已经被烧焦,但是身形吻合,加上缺少的手指,也八九不离十了。
唉,这么好看的手指,砍掉了也挺可惜的。他显然不知道我对他的欣赏,目光紧紧盯着莫路,就差把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果然,路姐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言归正传,他也不是个傻白甜,知道自己哥哥死得诡异,赶紧回家去翻遗物。这一翻还真让他找到了线索,更巧的是,他在哥哥的记事本夹层里找到了一张莫路穿着警服的照片。斟酌之后,他拨通了自己同事的电话。
“他哥嫌待遇不好,最近勾搭上了另外一个黑帮大哥,准备跳槽。但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毒枭肯定不会放他走,就故意让他去送死。张明的家人都在他们手上,确认了他卧底身份之后,就遇害了。张明收到消息以后,估计也是想来个玉石俱焚,就下了杀手。”莫路吹干了头发,长发散在胸前,少了些英气,多了些妩媚。不过她什么样我都见过,宠辱不惊,风轻云淡。
“老实说,那毒枭是不是你之前对付的那个?”如果不是老朋友,按她最近安于现状的样子,才不会这么上心。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落到别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宁把记事本在柜台摊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心血来潮画了不少草图。我理解不了这种个人艺术,还是让路姐去头疼吧。她看得认真,想来上面确实记录了不少重要的信息,周宁直接给我们看,既是希望莫路帮他找线索,也是想让我们信任他。
可惜我们都是喜欢独来独往的人,要是想对付那毒枭,也不差他给的这点信息,只不过麻烦一些而已。见我们无动于衷,周宁就憋不住了。这小哥威胁起人来还有些青涩,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不帮他就把莫路的身份捅破。
他的威胁只换来莫路一声冷笑,还是我见他可怜,向莫路眨了眨眼睛。她斜我一眼,知道我又犯懒了。不过有周宁在,打入敌人内部确实要方便些,莫路大概是不想让我牵扯这么多,想了想,也算是默认了。
“笔记上最后提到今天下午有笔交易,来的人物挺重要的,洪哥让他好好接待。”
洪哥是手底下的人对毒枭的称呼,莫路叫得这么顺口,看来确实是老熟人了。刚凑过去看,她就把本子合上,抄起来就准备走。
“哪去?”我很少有机会跟上她的节奏。
周宁很有眼力见地跟上她,顺手把店门钥匙交到我手上,“店里麻烦你了。”
“跟他们交易的人我认识,还有四个小时,得抓紧时间。”
两人风风火火地出去,还把玻璃门推得嘎吱作响。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下午两点,估计是赶个六点的饭局。这周围连外卖也没有,晚上凑合着去小卖部买碗泡面得了。
挂钟旁边的墙角上有个摄像头,蒙着厚厚的灰尘,周宁应该特意把它关闭了。这小破地方还能有人来偷东西?我可没打算勤勤恳恳地帮他看店,绕到柜台里,又把摄像头打开了。
药店是他们的贩毒点,或许监控还传送到了其他地方。既然闲着没事,我开始捯饬他们的监控系统,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了些门道。监控系统内搜索到一个隐藏的外部节点,看着熟悉,点进去竟然是最近推出的公安部短信报警系统。
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有自己的一套监控,还通过这个系统对警方进行了监控,所有的报警信息他们都能看见。说不定短信报警的突然故障就跟他们有关。
他们的信息库设了密码,虽然能破解,也得花些时间。抬头看了眼挂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如果我能赶在之前破解密码,行动无疑就轻松多了。
下午四点整,我把卷帘门拉下来上锁,莫路跟我推荐过回锅肉的那家小炒店的老板给我打了个招呼:“今天不用值班啦?”
“嗯。”我朝那大叔微微一笑。
虽然这家药店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居住在附近的人每天看着人来人往,约莫心里也有数,平时也都避着。倒是小炒店的老板,因为经常光顾他家生意,所以熟络一些。
从这里打车过去得一个小时,问题是这里最常见的只有拉货的三轮车,打车就别想了。于是我垂涎地看着小炒店家蹭了不少油渍的自行车,也熟络地跟他搭话:“能借一下自行车吗,回头我让路姐再骑回来。”
莫路是他家的常客了,他一听这话先是楞了楞,然后十分仗义地点头。
就这样,我听着自行车链条的摩擦声,一路骑到能打车的地方,把自行车停到路边。肯定没人会偷,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的。
豪泰大酒店是A市著名的五星级酒店,坐落在富人区里,没有市中心的喧闹,环境清幽,倒是有度假山庄的味道。同样是远离市中心,人家的地段就是寸土寸金。
因为那地方少有人去,回来根本接不到生意,我加了几回价才有司机接单。路上我不停的催促着司机师傅,他从后视镜看了我好几眼,苦口婆心地劝道:“小姑娘不用急,约个会,男人多等一会很正常。”
“见男朋友当然不急,这不是见家长吗。”我盯着手机屏幕,随口回了一句。师傅表示理解,又踩了点油门。
“你男朋友家里挺有钱的吧?小姑娘你可得留心了,虽说门当户对这词儿过时了,但是真遇上那种斤斤计较的婆婆也是够呛……”
也许是我要去的那个五星级酒店让他打开了话匣子,我忽然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他我要去的其实是酒店对面卖了多年凉皮的小摊,他又会是什么反应。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的亮光突然熄灭了。我手机正在放着酒店的监控,突然黑屏,就表示那一段的监控处于关闭状态。往前换了一节,手机又亮起来。
屏幕上的女侍者端着盘子走在铺着红毯的走廊上,哪怕看不清正脸,我也能认出她就是莫路。此刻她正在下楼梯,往地下一层走去,想必那里应该有她的目标。不过我搜索了许久,也没能调出地下一层的监控视频。整栋酒店大楼的监控都跟药店用的一个系统,我能看见楼里大部分的情景,但整个地下一层都在盲区内,似乎是他们故意设置的。
下车时五点二十,我向司机道了谢下车。路上好几次都险些要扣分了,难得遇到这么热心肠的好市民,必须表扬表扬。
据说豪泰大酒店就是洪哥手下的一处产业,中心矗立着一栋大楼,里面主要是餐饮和住宿。后面是带着温泉泳池的园子,古色古香,廊亭环绕,有不少休闲娱乐的地方。
我被带着墨镜的保安拦在精装的大铁门口,不情不愿地把目光移到他们身上,这哪里是保安,分明是保镖。
“咳,大哥,我是洪哥叫来的那个……嗯。”我拿捏着分寸,朝他暧昧地笑笑。今天是有贵宾要接待,他大概对这事见得多了,也考虑着我就一小姑娘,便爽快地放我进去了。看来这洪哥也是个各种口味来者不拒的人,我这身学生打扮倒是去哪都方便。
这五星级的大酒店跟我这种无产阶级基本不沾边,但是这里的构造我已经看得熟了,脚步也就加快了几分。关键还是现在莫路已经走进了盲区,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特别是在两个小时以前,我们就断了联系,不管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都没有回应。
在监控里看见的她从容镇定,似乎游刃有余,不应该抽不出空来回我消息。除非是她的通讯被人截断了,她根本不知道我发了消息。
我没有她那么神通广大搞到一套侍者的衣服,更何况就算真让我穿了,我也学不会他们那种专业的姿态。这酒店里的每个服务生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想鱼目混珠的话还是省省吧,也就莫路那种学什么都有模有样的变态级学霸才能驾驭得了。
不过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最多一鸿门宴,要没有把握也不敢就这么进来闯。屏幕分割成几个小窗,除了少数几个盲区,周围的情景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想避开人是没问题的。这些视频里都没有莫路的影子,她应该还在地下。
楼的侧面有个安全通道,平常是专供工作人员出入的,门上设有电子锁。幸好这种高级会所都是刷卡的电子锁,简直就是为了方便我。现在快到饭点了,大部分人应该都在三楼的餐厅和厨房之间活动,一楼的楼梯间空旷得走路都有回声。
但毕竟是做贼心虚,知道没人心里还是绷着根弦。再往下走就是监控看不见的地方了,我在出楼梯间的拐角处,想探出头去看看情况,却被突然响起的清脆的碰撞声吓了一跳。那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分外明显,我定了定神,才将手机上的相机打开,把手伸过去转了一圈。这一条走道过去,尽头是个漆黑的拐角,拐角前有个酒吧,虽然开着灯,但似乎还没有人。离我近些的地方还有个房间,门半掩着,那角度从手机里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既然没人,我就放心地走出了楼梯间。走廊上光线明亮,地下跟楼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要不是有要紧事,我还挺想去酒吧逛逛,那种七八十年代风格的装潢蛮有味道的。
路过那个半掩的房间,从门缝里看进去,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正侧着身子趴在台球桌上,球杆猛得向前一戳,白球连撞了好几下,最后有两个彩球分别滚进了不同的洞里。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原来之前吓我一跳的是这个东西。
我觉得那女人的身影看着有些眼熟,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她将酒红的卷发挽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侧脸来。
靠。
一看到那侧脸我差点忍不住骂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隔了那么宽的太平洋她都能追过来。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孽脸忽然浮起诡异的微笑,我不由得怀疑我刚才是不是真的骂出声了。她转过身来,靠在球台上,双手撑在身后,盯着门缝。
“好久不见,小师妹。”
这人可不正是热衷于跟我抢男人的师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