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班上新来的转学生有些熟悉,我大约在哪儿见过她——可我分明从未见过这号人,她长着一张古典美女的脸,若我见过,该是过目不忘才对。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勇敢地主动和她搭讪,一个打破既有秩序的转学生对我这样没有朋友的人意义重大,而那个叫李不语的漂亮女孩自然而然地跟上我的脑回路,极顺畅地和我成为朋友。
我偶尔觉得不可思议,我和李不语一见如故,(简直像是《红楼梦》里那句“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仅我有这样的感受,她一定也是这样的,好像我们相遇前她就排练过一万次重逢一样。
她在话剧社写剧本,我不愿写英语作业时就跟过去,台上演员演尽别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李不语在幕后将一个个人物推向不归点,行云流水地操纵他们的命运。我疑心她是天才的剧作家(尽管这用在一个女高中生身上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她总能想出无数匪夷所思的故事,根据艺术来源生活这个说法,我觉得她要么每天雷打不动看新闻接受现实中的荒诞熏陶,要么是个神秘的穿越者,有不为人知的复杂往事。
唯一遗憾的是,尽管我再三请求,李不语仍然拒绝为我写我最感兴趣的科幻题材,“校园恋爱故事我看腻了!”——于是换成历史剧,而后是先锋剧和堪比《秃头歌女》般不知所云的荒诞剧,就是不肯写哪怕只带着点科幻元素的话剧。
年幼的公主却总要被纺锤刺破手指,新婚妻子也因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打开蓝胡子的房间,潘多拉最终还是揭开了魔盒——在李不语短暂地搁置她的工作被导演组喊去解读剧本时,我坐在她的书桌前,决心为她开一个科幻故事的头。
“在第14376个时间平面上,人类是唯一的智慧生物,而他们并未发展出察觉时间平面存在的智能……”
就此为止,我满意地收手,自觉给李不语留下故事发展的后续空间,在她回来时举起稿纸邀功请赏:“不语,快看,这个故事怎么样?”
她疑惑地结果我手中那张只写了一行字的纸,迅速地变了脸色,我有些后悔——可能这个敏感寡言的家伙被哪个喜欢科幻故事的人甩过,看她现在多敏感。
“来不及了。”李不语放下纸,抬头看着被挑高的剧院房顶,伸手就是一把光剑挡在我面前。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CPU过热内存不足,最后“咣”地一声——死机了。
“很抱歉,”她没有回头看我,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像春雪融化,“很抱歉,一诺……来不及给你的故事写一个结局。”
她腾空而起,虚空中一柄长刀带着利风过来,李不语举起手中的利刃刺向无垠的时间,却用胸膛迎向对方的刀锋。
“再见,一诺……”她回头看我,笑容凝固在脸上,“再见。”
我伸出手,大脑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知道,舞台倾颓世界坍塌,人来人往车流铮铮,羚羊在玻璃幕墙上跳跃,一件绵软的风衣罩住光,白猫跳进兔子洞,女孩伸手拉住我的衣角——而我知道,我要留住她。
我失败过,闪电劈开荒野,失去理智的大脑和心被一股疯狂的冲动点燃,我失败过,无数次,未知地懵懂地,但这次,我要留住她,势必一定绝对肯定,我要留住她。
乐高积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奏鸣曲中出现不和谐的音符,三点一线的人生伏起波澜,阒静的世界蠢蠢欲动又强制静止。
我伸出手,我定格在伸出手,这次我抓住了李不语的裙摆,我永恒地握住了她,刀刃没有穿透她的胸膛,世界悬浮着——灰尘、我、李不语、时间、长刀和破空的女孩。
女孩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然后,过了漫长得像一世纪的一毫米后,玻璃被哗啦啦打碎,无限降落的碎片中长刀放下,女孩轻巧地落在地上,和李不语对峙着。
我目瞪口呆,像喝了药水的爱丽丝——还没碰到疯帽子的那种。
“路一诺,”她抬起下巴,明明是和我一样的身高,却硬生生地塑造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场,“初次见面,另一个我。”
李不语颤抖着将我护在身后,女孩绕过她,垂下睫毛轻叹一声:“放弃吧不语,无论你重复多少次,我总要来找她。”
“你该走了,”我的朋友摇头,戒备地看着她,“你不能在这儿停留太久。”
“我该走了。”女孩点点头,却缓缓抬起手,“我累了,想早点结束——你们和我一起走吧,我想谈谈。”
我闭上眼,拉着李不语的手,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清楚地知道,再次睁眼时,见到的将不再是我熟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