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不大的村子里便多了一张固定的摊子,每天正午和晚饭前后,下地的和上工的有的吃了饭便来我这坐坐,听听我讲一些旅途过程里收集来的关于妖鬼神的故事。来得最勤的是那个佩剑的女人,她似乎从来也不需要上工,许是有钱人家。可她向来喜欢白听我的故事,偶尔才给一枚铜板。而我的大财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听说那女子在村头来了一家铺子,不过我从没去过。
来来往往那么些面孔,时间长了都熟了。这个小村子已经靠近西关,再过一座山就是关外。这里的土不适合种庄稼,所以村里往来做生意的人特别多。夜晚有宵禁,不许外出,不许上街。这里的村民传说夜晚有一种东西,会把村里的牲口都给吃了,它行踪诡秘,那些被咬的牲口脖子上都有两道很深的齿痕。
第一次来到这个村子,看到村民们把牲口往家里赶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惊讶的,可自从我自己碰到过那事,就再也不敢轻视了。我再没去过那个破桥头,也不敢在外露宿,即便是实在凑不够盘缠,好歹也舔着脸向一些有过交集的村民们借宿。还有一回跟八个大汉住在一屋。总之,夜晚我不再是一个人。
然而古怪的事情并没有停歇,有一次借宿民宅,半夜听到楼底羊圈里的羊嘶鸣。点了油灯赶去,我和屋主人将羊圈里的羊一只只地牵出来,一只只检查,却并未发现异常,可是在木窗户上,我却发现了几道很深的抓痕。在这件事之后,村里家家户户的窗子几乎都用石头封死了,灯油忽然成了稀缺品。
窗户被封死了,一到晚上屋里屋外都是乌漆墨黑,油灯里的光影在墙上和别人的脸上晃动,每一个人看着都阴沉沉的。客栈里的男人们喝多了酒就开始起哄,他们最爱听的就是猫妖的故事。而那个佩剑的女人,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发现她居然也和我住在同一间客栈里,我住底层,而她住在天字一号。我从没见过她在楼下大桌里吃饭,或许天字一号房的伙食也和我们不同罢。她回了屋就不再出门,直到第二天天亮。
那个女老板来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快要歇业了。几个喝醉的男人一瞧见她就开始吹口哨,而旁的人也没有阻拦,只是笑看着,仿佛是一件寻常。
“秦老板,稀客稀客啊!只是这时间不早了,再过一刻可就要宵禁啦,您这是准备在这住店吗?”
这时候我还在闷头吃饭,直到口哨声一路吹到了我这边,一个影子挡住了灯光,我才好奇地抬头看。
那女人对我说道:“原来你住这儿了。我找你多时。”
那双狭长的媚眼是她的标志,一看到她这双眼睛我就特别高兴。这位大老板就是我的金主。我赶忙咽下嘴里的饭,张罗道:“秦老板,坐坐坐。”
“不必,我马上得回去了。”姓秦的女人说道,“我只是听人说你现在住在这里,所以过来看一眼。我家就在村头,成衣铺的对门,改天要是有空,你上我家来坐坐。”
“好勒,没问题的,一定来一定来。”
她走后,客栈老板盯了她屁股看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把木门给插上了。客栈老板一直不怎么搭理我,因为我欠了他的钱,还不上。可是从她走后,客栈老板突然就对我大献殷勤,他赶走了原本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客人,在我这坐下,笑嘻嘻地问我:“这位姑娘,我看你在这也住了挺久了,你家是哪儿的?秦老板是你什么人啊?”
“秦老板啊……嘿嘿,哎哟今儿这饭菜怎么有点酸味啊?该不是馊了吧?”
老板听了我的话一怔,连忙招呼小二道:“混账东西,怎么馊了的饭菜还给客人吃?给这位客人换一桌饭菜,让老赵来做。”
……
这么着,我从黄字房换到了天字房,就住在佩剑姑娘的隔壁。
客栈老板一直紧紧跟着我,他搓着手说道:“你看看,今儿可巧了不是,先前有一位天字号的客人退了房,我一合计,您都光顾我生意这么久了,我也该有所表示。您别介意,咱这店小,总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但是只要您说话,我老王能办的一定尽全力给您办到。还有么……秦老板那儿也劳烦您美言几句,就说我老王……”
我点头,笑道:“王老板待我恩重如山。”
客栈老板一下就开了花:“诶诶诶,这话就……这话可有点过了啊……照顾客人那是我分内的事儿。那啥,您好好休息,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在楼下。”
我这辈子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也没见过雕花的蜡烛。雕刻了一整个戏台的化妆台、绣花丝绸做的床帐、镶玉的红木大床……每一样都让我挪不开眼。然而最让我惊奇的是屋内的大木澡盆。
我不习惯让人伺候,等人走了以后,我才脱了衣服进了澡盆子里。盆里撒着花瓣,泡在水里无甚气味,我闭上眼,仿佛自己置身在关外那一片传说之地。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隔壁房间突然传出了一声奇怪的叫唤,让我一下睁开眼。我记起来隔壁住着的正是那个佩剑的女子,好多天以前我还很想结识她。说到底,直到现在我还是对她挺好奇的,也难得有这个机会。
我伸出巴掌在墙上拍了一通:“喂!隔壁的!我是那个说书的呀!你还认得我吗?”
我敢肯定她没睡,我也拍得挺响亮的,但是隔壁纹丝不动,就连先前的奇怪叫唤声也没了。
她的屋里一夜都有那种断断续续的呻吟,仿佛是有谁在压抑着声音,不想叫出声似的。我共敲了两次墙,直到第二次敲墙之后听到一片寂静,我才断定她是不想让我打搅她。难得睡一次真正的床,我却失眠了,这一夜并不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