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晚上回到清凉殿,依旧是李鸢侍奉更衣。
“阿鸢也累了,我自己来吧。”
李鸢听着,手上却干净利落地给李铎宽衣解带。
“大家在酒宴上辛苦时,臣在殿中打坐休息过。”
李铎笑了起来。
“吾家阿鸢也长大了,学会笑话朕了。”
李鸢手停了一下,低下头去。
“大家才是长大了,如今也论及婚事了。”
连李鸢都听得懂暗示,满室的宗亲便没有不懂的了。接下来应该世家会变着法儿送女儿进宫来吧,也许还有面首…
不知有哪些朝臣,会从哪个宗亲口里得到消息。
李铎眯起眼睛思索着。
李鸢瞧着李铎眉心深锁,便点了点她的眉心。
“大家若真的不想立后,应该同太皇太后明说。”
李铎揉了揉眉心。
“这件事,皇祖母只怕比谁都积极些。”
那萧泷就是皇祖母中意的人选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皇太后为大家考虑更甚。”
“皇祖母自然会为朕着想。只是…”
李铎把思绪转回来,戏谑地捏了捏李鸢的脸。
“阿鸢真是长大了。朕该替阿鸢找个得心人了。”
李鸢气恼地瞪了她一眼。
“大家自己被逼婚,还要逼臣。”
李铎呵呵地笑。
“如此才见得阿鸢和朕一体同心。”
李鸢眼观鼻鼻观心的替李铎整理好衣摆,把她推到榻上坐下。
一摞奏章重重放到李铎面前。
“臣崔玄桢拜见大家,恭祝大家生辰。”
自年初李铎亲政,崔玄桢就奉旨在清凉殿侍奉,如今是李铎处理政务的臂膀。
“今日大家生辰,特意休息了一天,奏章特意等到酒宴结束才送来。门下省已经批阅过一次,大家再看看。”
李铎伸手扶起崔玄桢。
“阿桢等了朕很久?”
“不久,从大家欺负阿鸢起。”
崔玄桢语气冰冷,显然是不太高兴。
“好,朕不欺负阿鸢了。阿鸢你去睡吧。”
李鸢应了声,退到一边捏了太极诀调息打坐。
崔玄桢整理着奏章,头也不抬。
“大家说的是去睡。”
李铎无奈地拿起奏章。
“阿鸢去榻上睡吧。你是朕的才人,无妨的。”
李鸢便老老实实地爬起来。
“大家方才还说要提阿鸢找个得心人,才想起来阿鸢是才人。”
这下连李鸢也站住了,无辜地转过头来看着两人。
李铎放下奏章,无奈地看着崔玄桢。
“阿桢要是想去榻上休息,朕也是允的。替朕磨好朱砂墨就好。”
崔玄桢这才拜了一下。
“是臣僭越了,请大家治罪。”
李铎看着伏在地上的崔玄桢,叹了口气。
“朕今日喝醉了,说过的,听过的,明天必然不记得。”
崔玄桢跪行过来,拿起朱砂墨条呵了口气开始磨墨。
“磨半寸就好了。”
崔玄桢低下头去。
“大家勤俭,苍生之福。”
“朕在宫中节省一纸一墨,全然不知外面世家豪富动则一掷千金,以酒沃釜,以蜡代薪,竞奢斗富,朕满足于锱铢必较,岂非掩耳盗铃。”
崔玄桢抽出镇国公的奏章,河西守军开始准备秋季演武和冬日军备,奏请国库拨款以资军费。
“大家可是因为今日萧氏之事烦忧?”
李铎冷笑一声。
“消息传得倒快。”
“此等风流逸事,坊间自然引为美谈。”
李铎思索一会,摇了摇头。
“朕并非在意萧氏。朝纲不振,朕只痛恨自己力量微薄,杯水车薪。”
“臣惶恐。”
李铎看着崔玄桢伏在地上的背脊。
“朕方才说了,朕喝醉了。说过的,听过的,明天必然不记得。”
崔玄桢抬起头来。
“主弱臣强,专制擅权起。自开朝起便已蔚然成风,大家幼年登基,皆是仰赖萧氏,眼下虽亲政却不能理政,宗亲权臣专制愈发雪上加霜。然整肃朝纲涉及天下苍生,大家不可妄动刀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家即便是沸汤沃雪,也非一日之功。”
李铎叹了口气。
“阿桢,你可知道,如今就算是朕的老师和朕也不是一条心了。”
崔玄桢又跪了下去,被李铎伸手托住。
“臣请陛下治罪。”
“朕并不是怪你,也不怪老师。放近了说,朕不能理政,臣子们习惯了仰仗萧氏,放眼朝廷,世家门阀一党,外戚一党,宗亲一党,各自把持朝政军权,不将朕放在眼里,放远了说,本朝立国不久,根基不稳,南北两边都有虎狼,中原世家两头摇摆,不肯全心忠于朝廷,忠于朕,朕都懂。”
李铎把崔玄桢扶起来。
“朕虽然有兄弟,但从小不在一处。阿鸢虽年长于朕,但朕对阿鸢没有敬爱,只有怜惜。阿桢于朕如长姐,阿鸢于朕如幼妹,朕便当自己是有姐妹之人了。”
崔玄桢动了动嘴唇,终究将鼻尖的酸意忍了下去,憋了句别扭话。
“大家明明年纪最小,真是不害臊。”
李铎看她满脸红晕,眼眸湿润的样子,刻意逗她。
“阿鸢如今仰赖你多过我,让人嫉妒得很,改明,我给她再升一升?”
崔玄桢被她一通调戏,想起李鸢无辜变成后宫附庸的身份,不觉又无名火起,抄起一份奏章作势要打。
李鸢陡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一手握了一人手腕。
“阿桢,莫打。”
“好姐姐,别打别打。”
对着两人故作可怜求饶的样子,崔玄桢又好气又好笑,摊开手中的奏章。
“一个皇帝,一个才人,都是有身份有功夫的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真不害臊。”
李铎也恢复正经,提笔蘸饱了朱墨,在镇国公奏章上批下“准奏,西北安稳,朕之福也。”
轻声说了一句。
“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朕前朝有忧,后宫亦非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