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四人微服出宫，先去了平国公府。

看门的小厮远远看着一骑一车到府前停下了，便走了过来行了礼。

“国公外戍，府内不便见外客，请问大爷可有投名帖？”

李鸢在马上并不回答。

萧泷已经从车内钻了出来。

小厮一看是自家主子，连忙赶在车夫前麻利地把下脚的小榻摆好，跪下请安。

“请小姐安。”

“开正门，交待肩舆伺候。”

小厮应了命，一边差人通报管事，一边小跑着过来引马。

“不必了，我们走偏门进去就好。”

说话间，车里又钻出个宝蓝胡服小公子，回头一牵，又牵出来一个靛青长衫的公子。

萧泷便点了点头，偏头看了小厮一眼。

“就依三娘。”

李铎轻轻捏了捏萧泷衣角，微微含笑。

“在外，我叫李明念。”

萧泷愣了愣，低低垂首应了。

小厮机灵地低头领命退去了。

平国公府乃是继承其父敬国侯的敕造府邸，府内按侯爵规制造了标准的五进五出院落，正殿三殿五厅，一行人到前厅时，管事萧则已经领着几人在殿前跪迎。

“小人拜见小姐，各位大爷。”

李铎一看，除了在前的萧则，众人衣着皆同，都是同一等级的下人在列。几人皆是垂头跪迎，目不斜视，乃是迎接上位的姿态。

李铎为了检视平国公府，刻意一路留了萧泷一起，知她并未特意遣人通报。那看门的小厮只得了萧泷一声吩咐，便把命令都揣度传达到，可见萧府用人确实有度，处事颇见章法。

不由得多看了萧泷一眼。

萧泷手一抬。

“今日有贵客，吩咐下去备宴，就按家宴的规制来。”

萧则磕了头，应了声是，低头嘱咐了后边几声，便上前将几人引入正厅。

萧泷引李铎坐了中间的主位，自己在旁边的下位坐了。立刻有侍女上来依次奉了茶水。

“这是今年岭南过来的大叶茶的茶饼，取了楼观台龙潭的泉水煮制，明念尝尝。”

萧泷敬了一盏茶水，又吩咐萧则。

“十五叔，蒙太皇太后慈恩，怜惜父亲在外，留我在宫中住一个月，用过膳我便要去宫中了，府中这月的事务要劳烦十五叔了，务必节制府内，莫惹了事端。”

萧则乃是萧赞一房的旁系庶子，在族中排行十五，算是萧泷的长辈，担任府内的管事。

萧则不疑有他，低头应了，又问了一句。

“小姐在宫中，可要活动？”

萧泷便微微一笑，抬眼去看李铎。

“不必，我自有上面照应。”

萧则便不再言语。

李铎看萧泷行事，便知道她说的不假，的确是自己一手操持府中的事务。

她们初次相遇举止骄奢风流轻浮的公府千金反而像是假象一般。

但萧府之井然有序，又想起那个叫梨衣的丫鬟，也是令行禁止的风格，足见萧泷用人治下很是拿手，已然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不由得夸了一句。

“府内形容有度，管束严谨，妹妹确实能干。”

萧则在旁听到这句，又想萧泷刚才是从宫中回来，便知此刻端坐在上位的少年身份。于是低声嘱咐了身后的小厮，加强护卫，将闲杂人等统统都赶出主殿，又嘱咐厨房制菜更加简洁精细些莫逾越了规制。

这样严谨的侍奉，让李铎敲打平国公府的心思完全消弭了去。对萧泷的印象也不自觉好上了许多。

等众人出了国公府，李铎把众人都拉到东市口的“青曲茶楼”。

门口迎客的小厮见车马过来，便迎上来牵马。

后车的梨衣赶上来。

“叫掌柜把包房打开。”

小厮一看是平国公家的大丫鬟，便应声作了揖，一溜烟跑上楼通报去了。

李铎便玩笑似的看着崔玄桢。

“我本想让阿桢见识见识这市井的风貌，妹妹却怜惜你呢。”

萧泷愣了一下。

“平日臣女也时常过来这里，下人习惯了。换坐外面也可以的。”

李铎有些稀奇。

“妹妹经常跑来茶楼作甚。”

萧泷转了转眼睛，含糊应对。

“府中拘束，外面松快些。”

说话间，掌柜亲自出来迎接，迎面便跪下行了个礼。

“请小姐安。”

又看李铎站在萧泷身旁。

又行了个半礼。

“请大爷安。”

萧泷略一估算，便吩咐掌柜。

“包房不用了，安排临窗安静的角落给我们，整这一边榻，不，两条榻都不许近人。”

就算算上随行暗卫，不过三四案，多出的案子自然做隔离用的。

李铎却不懂其中蹊跷，还要再问。

但一走进来，茶楼的众人目光都已经汇聚了过来，已经有好事者高声起哄。

“可是萧大美人来了！”

“给萧大美人请安！”

“千金红颜萧女公子！”

李铎这才反应过来，萧泷可是进过沈焰君红帐会的美人，此刻她们一行只有萧泷着了女装，被人看见和几个男子进出茶楼，萧泷这公侯千金的风流名声怕是甚嚣日上。

朝李鸢使了个眼色，自己默默走到外边替萧泷挡去视线。

李鸢冰冷的眸目一扫，顿时茶楼噤若寒蝉。

好一个玉雪冰身的俊俏郎君！

萧泷看在眼里，轻笑一下，便顺势搂住了李铎的手臂，亲密地靠在她耳边轻语。

“陛下可是要看这种热闹。”

李铎赧然羞红脸瞪了她一眼。

“你倒从不嫌热闹大。”

谁知萧泷笑得更欢了

两人的亲密印在众人眼里，又惹来众人一阵惊诧。前几日乞巧，萧泷才为美人一掷千金，闹得满城风雨，今天又带着几个俏郎君公然出现在茶楼，状似亲密，哗然过后，便各自窃窃私语起来。

这样一番动静，再安静的角落也安静不了了。

崔玄桢出身世家清贵，实在受不了在市井之地被一群男人粗鲁无礼的窥探，可其他三人皆是一脸安定，也只好按捺下来，紧抿着嘴唇，眼观鼻鼻观心。

掌柜亲自煮了一注散茶。

“这是上好的顾诸紫笋。团茶都进宫御用了，小人高价得了些散茶，不敢自己贪了，用来招待小姐正好。”

萧泷端了一盏给李铎。

“散茶的滋味虽不及团茶浓郁，胜在清爽，回味更好些。明念尝尝。”

李铎便喝了，确实是顾诸紫笋的味道，点了点头。

“确实别有滋味。谢过店家。”

梨衣在旁，见李铎夸了，便拿出一吊钱赏了掌柜。

掌柜哪里敢接，只弯腰不敢说话。

萧泷也喝了一口，微微点了头。

“是好茶，接了吧。”

掌柜这才双手恭恭敬敬接了，退了下去。

李铎这才知道，在外面喝茶，是要赏的。

“阿鸢，以后让龙游卫身上带些银钱，就从内库里支。”

李鸢问多少合适。

“五十贯肯定够了吧…”

李铎思索着，五十贯够一户人家吃用两年，用来打赏应该是够的。

梨衣在旁牵了牵嘴角忍笑。萧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李铎顺着她的目光都看在眼里。

李鸢理所当然地应下。

“那臣自己出就行了，小人的俸禄都没地方花过。”

李铎故作正经地拉起李鸢的手。

“那可不行，阿鸢的钱是给我穷奢极欲用的，可不能花在别人身上。”

李鸢不疑有他。

“好，都给你。那内库怎么支钱？”

这下李铎也忍不住笑了。

“你领俸禄找的谁，就是谁。”

阿鸢看了看崔玄桢。

“是阿桢给我的。”

崔玄桢在旁早就听得不耐烦，迅速切断了这无聊的对话。

“找张近元。”

李鸢便安静了。

李铎看着崔玄桢眉目冰冷，当真是动了气。

“阿桢可是困了？”

崔玄桢有午睡的习惯，此刻倒也是真困了。

“你靠着阿鸢寐一会。”

李鸢自觉站起来，靠着崔玄桢坐了，崔玄桢却推了推。

“这样吵闹，如何睡得着。”

说话间，旁边当真吵闹了起来。

“你这赖头，懂个什么。红榜金字的圣旨贴在城外，皇帝说的话，那是一言九鼎，君...君无戏言，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欠账不还，今天推明日！还钱！”

一个大汉啪地一拍案子，跳将出来扯住另一个光头汉子的衣襟。

李铎听着耳熟，一看大汉的样子便想起来了。

是乞巧那日，和她们一起拼案的马三。

另一个光头男子她也是认得的。是那天传她流连勾栏的赖光头。

赖光头体格不如马三，被揪住了衣襟，连忙告饶。

“三郎，有话好好说。你听说我其中缘由，再打也不迟啊。”

马三冷哼一声。

“再有一句不中听，爷爷我拳头就不认人了。”

赖光头又是点头又是作揖，好歹让马三略略松了松手。

赖光头才挣脱开来，摆了个说书的架势。

看着马三面色不善，才轻咳了一声。

“话说，主上当年登大宝立的初敕，要”四民皆要，鼓励市廛”，可主上是今年才亲的政，今年户部尚书就下了大狱，流放三千里呢。这户部管的就是市廛的事情，户部尚书就是户部最大的官，最大的官都给问罪下大狱了，那就是主上要整顿户部，要改市廛！”

马三一听，连脖子都气红了。

“你还说！户部尚书大得过圣旨吗！陈竟那个大贪官，我呸！圣上当初能下那样的圣旨，就是心里装着我们百姓，一心要当好皇帝。你再胡说，我先替圣上拔了你舌头！”

说着，就要动手。

茶博士连忙上去劝架。

“好三郎，好三郎，莫打，都是坊里乡亲，打了伤和气。”

马三瞪了茶博士一眼。

“要不是同坊，三爷我现在就打死了他！我们清水坊哪个没受沈行首恩德，没受市廛的恩德，没受圣上的恩德。你看看你，吃饱喝足了，就让猪油蒙了心，天天听别人闲言碎语，没了市廛，你吃狗屎去！”

说罢，攥起碗大的拳头就要打。

掌柜带人赶了过来，连喝带哄地赶紧拉开两人。

“马三，你既知道受了沈行首恩惠，怎么还在沈行首的茶楼里放肆！”

马三一听，就知道自己鲁莽闯祸了，连连告罪。

“是我该死，不知道这是沈行首的茶楼，差点惹了事，折了沈行首的面子。我这就走，这就走。”

掌柜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吊钱。

“去，拿去西市胡姬肆喝酒去。莫在东市地面上闹事。”

马三却一把塞了回去，抱拳行了个礼。

“您教训的是，我马三决不给沈行首惹事。这就告退，告退。”

一把把赖光头也扯走了。

萧泷朝梨衣看了一眼，梨衣会意凑到萧泷耳旁。

“此人留着。”

梨衣便应了。

李铎看在眼里，又去看崔玄桢，见她眉头紧皱，轻声说着。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