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
好熱、好熱、好熱。
來自深海的飛機砸下了燒夷彈之後,世界就被包裹在灼熱與劇痛當中。
附近的義勇搜救隊及時發現將我拉了出來,我因此撿回一條命,但也就是一條破爛不堪的命而已。
第一個見到我的醫生是這樣講的:
「這個……恐怕有點困難吧,這孩子的父母是誰?……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吧,讓她先在那邊等,看有沒有人要來接她吧。」
想當然爾,誰也沒有來接我。
我從病房被移到走廊的床上,最後被搬到地板的草蓆上。
有很多穿著白袍的醫生從我身邊穿過,我努力地擠出沙啞的聲音想吸引注意力,但是每個醫生都只是掃了我一眼,接著就去處理其他的傷患了。
不知道路經了幾個人,連我都放棄了求生的念頭。
最後終於有一群身穿白袍的人筆直向我走來,後面跟著的都是面熟的醫生,只有帶頭的那個人從未見過,雖然同樣一身白衣但氣質也不似醫院的人。
他們將我包圍了起來,為首的中年男子還蹲了下來直視我的眼睛。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心底有把聲音叫道。
「救……救救、我,好痛、給我水……」
從枯竭的喉嚨中,拚盡死力擠出求助的話語。
白袍男子的表情絲毫沒有泛起漣漪,只是淡漠地說道:「妳的母親跟兄長都已經在空襲中過世了喔。」
那種事、那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因為我親眼看到了……
「所以,誰也不會來救妳的。救一個孤兒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啊啊,原來是來讓我輕鬆的嗎,這樣也好……
「所幸妳的生命還剩下一點利用價值。感到光榮吧。」
「要……怎麼……?」
「妳必須成為海軍的力量。」
我做、我什麼都做。求求你們,只要能夠救我就好。
***
那些人給我打上止痛藥之後,我被搬送到了不知位在哪裡,像是工廠的地方。全身的燒燙傷口都被清理乾淨,抹上古怪臭味的藥膏,又注射了好幾種不同的針劑。
可是痛苦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而且痛苦不是只有一種類。
有時灼熱,有時冰冷,有時候身體的某部分絞痛到寧可切掉那個器官,有時候全身癢得像有幾千幾萬隻小蟲在皮膚底下鑽。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好要救我的嗎?
誰來都好……給我一個解脫吧。
軍官、醫生、科學家,一身潔淨白色的人們,誰都沒有理會自己的請求。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還不如當初跟媽媽和哥哥一起葬身在火場裡就好。
為什麼?
我只是、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為什麼非得要承受這種痛苦不可?
啊……對了、那一定是因為,我殺了人吧。
***
好冷。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螢光燈。這裡是、已經看習慣的入渠恢復室。
空調開得太強,連手指末端都有點麻痺了,再加上不知道用了什麼藥物,全身充斥著倦怠無力感,還有點噁心想吐。
而且,似乎還想起了幾段十分不快的記憶,現在頭痛到像有人拿自己的側腦來演奏鼓曲一樣,真是惡劣到不想再來一次的清醒方式。
滿潮勉力將沙袋般沉重的手臂舉到眼前察看,肌膚一片完好,背後的大片燒傷也不痛了。高速修復材真是厲害呢,感謝科技的進步與實驗品的貢獻,拍手拍手。
護理師發現滿潮醒轉過來,立即來到病床邊察看。
「妳的病歷上有記載對新型高速修復材的適性,傷勢又很嚴重,就處方使用了。副作用比較強一點,感覺還好嗎?」
(新型……那東西連這裡都開始用了?司令官許可的?讓好幾個受試者出事情根本不應該叫做「副作用強一點」吧……)
滿潮忍下了挑毛病的衝動,答道:「我很好、我沒事。倒是朝——」
「傷口的護理一定要做好,不能因為不痛就忘了換藥,一天兩次,知道嗎?還有這條軟膏……」結果護理士全然不給滿潮發問時間,又嘮叨了好些注意事項,害得滿潮反而更加心急了。
「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啦,我是想問朝——」
「量血壓的時候不要講話!」結果問題又被手腳俐落地套血壓計腕帶的護理師堵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腕帶鬆開,滿潮馬上又開口:「呃……現在可以提問了嗎?」見到對方邊點頭邊將耳溫槍塞進自己耳道才詢問,「朝潮她怎麼樣了?」
護理師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回答:「那孩子的話,早就在外面等妳了喔。叫她先去休息也不聽,一個勁坐在外面等,真是頑固呢。」
***
恢復室的大門一開,如同護理師所說的,朝潮就在外頭的綠色塑膠椅上等著。而且走廊的時鐘明明指著五點,朝潮還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
「妳不用躺著休息嗎?等多久了?」
「大概三個小時吧。醒來之後覺得精神不錯,就想說等妳出來好了。」朝潮態度平然。
滿潮目眩,原來朝潮不是我的室友,而是我養的狗嗎?「下次拜託妳回去寢室等就好……傷患也該有個傷患的樣子吧!」
「才不是傷患呢,軍醫也說身體沒有異常,妳看。」
朝潮伸展四肢,還原地轉了一圈給滿潮檢查。的確,除了一開始掛彩而貼著紗布的臉頰,看起來全無異狀,昨天朝潮倒下時虛弱發寒的樣子就像幻覺一樣。滿潮將掌心貼上朝潮的額頭確認,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結果自己冰冷的手掌還比較像病人。
「問題不是出在身體,那就是艤裝囉?」
「艤裝送去檢修控制系統了,最快要下午才能知道結果。」
「希望他們能處理好啊,光看就感覺怪恐怖的。」滿潮翻了個白眼。
「比起我,滿潮應該多掛心一點自己的狀況才對。傷得這麼嚴重,核心也碎成兩半了……」
啊,果然不行了嗎……雖說滿潮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一向常伴自己身後的戰友損毀,仍有種好像身體被剮穿一個破孔般的空洞疼痛感。
「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誤判機種,還失態昏過去,也不會害妳變成這樣。」朝潮內疚地輕觸滿潮的頰側與手臂,上頭貼著一塊塊的人工皮膚。
「那個超低空飛行連我都以為是魚雷機,別想太多啦。更何況這種皮肉傷老早習慣了,過幾天搞不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傷在哪裡咧。」滿潮刻意避開核心的事不提。
「我會幫妳排好代班的,核心也會請司令官幫忙處理。」朝潮仍然耿耿於懷的樣子。
滿潮遮住她的嘴巴,強行轉移話題:「再說下去我肚子都要餓扁了。這麼介意的話,就請我吃一頓好料的當謝禮吧!」
***
間宮食堂裡客人三三兩兩,大部分艦娘在晨練結束之後才會前來用餐,這時間會來的,通常只有剛結束夜間任務的艦娘而已。
「滿潮想吃什麼?不要客氣。」
滿潮瀏覽菜單,這裡的間宮很擅長寫文案,每種菜色都形容得令人垂涎三尺。「那就先來一份間宮定食,然後還要高湯煎蛋捲,啊!這個山藥蘋果沙拉看起來也不錯……」
「這樣會吃不完吧?」朝潮皺眉。
「妳想讓救命恩人餓死嗎?我現在胃空得可以塞下戰艦級套餐了。」滿潮有氣沒力地往桌上一趴。這話倒也沒有誇飾,高速修復材會讓傷口的細胞生長加速幾十倍,消耗大量熱量,要是不吃飽喝足可是會引起低血糖症的。
「既然妳這麼說,就得嚴加執行對胃袋作戰計劃了。」朝潮認真研究起材料與營養分析表。
「那啥計劃啊!聽起來好像要把我的胃袋爆破一樣。」
「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這充分顯示了胃部的佔領價值。」朝潮說得頭頭是道。
她應該壓根不懂這句話的涵義吧?滿潮不禁一陣虛脫。「比起我的胃,朝潮先擔心自己的荷包會不會大破吧。」
「請不要小看秘書艦的財務管理能力。更何況滿潮只不過是台驅逐艦,荷包不會輕易淪陷的。」
「妳說什麼……!」滿潮被這話一激,立刻在點菜單上最貴的烤鮭魚畫上一筆。「今天就讓妳知道,驅逐艦也是能以下剋上的!」
***
「嗚嗚——吃不下了啦……」滿潮再度趴回桌面,這次是因為飽到腰快直不起來了。
「間宮小姐問妳是不是真的要點這麼多,妳還跟她打包票說沒問題呢。」朝潮慢條斯理地喝著自己的味噌湯。
「朝潮不要光說風涼話!來幫忙吃一點啦!」滿潮開始耍賴。
「恕難照辦,我等一下還要晨練,要是吃太多,做操時吐出來可就不妙了。」朝潮事不關己。
「什麼?我還以為妳也要請病假。」明明昨天還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
「既然已經恢復過來,當然就要正常上工了。秘書艦要當大家的榜樣,絕不能怠惰。」朝潮一臉理所當然。
「別太勉強,搞壞身體就本末倒置了。」其實滿潮也知道勸不動朝潮,但不免還是想唸個一兩句。
雖然朝潮這種近乎工作狂的態度確實鼓舞了很多艦娘,有不少人會參加朝潮召集的自主練習,想必司令官也很感激這種提振士氣的行為吧,但滿潮還是覺得不需要活得那麼辛苦。
「滿潮太操心了,我說過不要小看秘書艦的管理能力,這點在健康方面也是一樣的。」
朝潮起身走向櫃檯:「間宮小姐,能麻煩您幫我打包剩菜嗎?」不愧是勤儉持家的秘書艦,絲毫不浪費資源。
為什麼這孩子老是有這麼多莫名的堅持啊?目送朝潮提著便當盒往集合場方向移動,滿潮內心如此感嘆。是不是該趁早點名之前跟朝雲借幾本漫畫來打發時間呢,她盤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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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