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柳红嫣被带刺的锁链捆绑在监狱的木架上,锈迹斑斑的铁刺穿透了她的皮肤,稍稍动一下都会扯出股股鲜血。
“还不说么?”许娘就坐在她的对面,歪着脑袋咧嘴笑道:“那便永远不必说了——将她嘴缝上。”
细小尖锐的针头扎入她的皮肤,在她的嘴唇处上下穿透,将她变成了一只无声的人偶——
“您……您请看!”柳红嫣打了个哆嗦,从可怖的虚妄中回过神后,决定还是坦白从宽,忙恭恭敬敬将手中信纸递上。
许娘眯眼望着柳红嫣,一位仆从接过信纸先行打开,确认并无任何问题后方才交给许娘。
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是一封送往梨花镇香君观的信,信中要求收信人为其打点准备,显是要偷逃出“花红柳绿”的模样。
“呵,你好大的胆子。”许娘拿着信纸在手中甩了甩,笑道:“这便是铁证了,来人,将这小姑娘拖去牢房,再派些人去将收信人捉来见我。”
柳红嫣惊恐抬头,急忙说道:“请您手下留情,奴婢是想偷偷逃出去,可却并非是什么人派来的细作!”
许娘悠然倚靠座位,冷笑道:“是么?那为何要急着逃出去?怕不是觉察到了我派人监视你吧。”
柳红嫣连连摇头:“请您明鉴,事实并非如此,我要逃出去,只因……只因到了年纪,按楼里规矩要被迫待客,我……真的不想,而且觉得恶心……”
许娘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再细细看了遍信纸,上头确未提及任何机密情报,思索片刻后,许娘面无表情道:“说下去。”
柳红嫣卑微躬身,小心翼翼道:“我本是梨花镇柳府嫡出的大小姐,只因儿时被父母禁足家中,羡慕外头的自由生活,便与身边丫鬟调了身份,想来这江湖闯闯,又听闻世间男子都喜欢来这‘花红柳绿’逍遥快活,便好奇想瞧瞧这里究竟是何模样……其实楼中日子是极好的,若非那个……我是不会走的。
香君观的李仙姑从前与我感情最好,要离开这里没有银子傍身,跑到外面也是居无定所,故而我便想到求她帮我,这才写了封信。”
“呵呵,有意思。”许娘咯咯一笑,骤然怒目圆睁,抬手直直拍断了椅子厚实的扶手,暴喝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以为我盯上你只有这两日么?你以为你的底细我不清楚,还需要问你么!?”
柳红嫣被吓得大哭起来,呜呜咽咽着:“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求您明鉴啊……”
许娘扯了扯嘴角,猛然探出手臂,手掌一下捏住了女孩的脸颊,将那张梨花带雨的好看脸孔挤成了扭曲模样:“真话?我就问你,为何总是关心楼内每个人的隐秘事?你以为你买通丫鬟仆从,在楼里布置自己的眼线我不知道?苏城那么大的地方,男人逛的窑子哪里没有?你却偏偏选了‘花红柳绿’,还敢说不是别有目的!?”
那么凑巧的时机,那么凑巧的写信,再加上平时的可疑举动,种种相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是有人故意陷害,还是……不,现在该考虑的并不是这些——许娘嫌恶的松开了手,柳红嫣用手背擦抹泪水,哑着嗓子急忙辩解道:“我……在楼里打探消息,也是为了糊口过日子,真的没有别的目的……选‘花红柳绿’却是因为这里……的姑娘最是漂亮……”
“呵。”许娘冷笑着招了招手,站在柳红嫣背后的仆从自怀中掏出一捆粗厚的麻绳,双眼凝视柳红嫣纤细的脖子就要勒下去。
“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柳红嫣憋足了力气大声叫道:“我——喜欢女人!”
许娘眉头一挑,立时伸手止住仆从将要下勒的动作,极为意外的上下打量起了这个不过及笄的小丫头,眯眼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喜欢女人……”柳红嫣颓倒下来,支撑身体的手臂正在不住颤抖:“人都说这里的姑娘最是漂亮,所以我才想来这里……
“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男人,一想到要让男人碰我的身体,就感觉……恶心,所以死也不愿接待客人,这才想要逃出去算了……
“至于打探消息,除了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也是想挑选着看看,有没有女子能……能与我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话因为哭腔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分明是有违人伦的胡言乱语,可不知为何,许娘却痴痴笑了起来。
周遭仆从投来的目光或是吃惊、或是置疑,又或是觉得恶心,望向地上瑟瑟发抖的可怜虫,目光变得更加阴冷。
“那么,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许娘站立起来,背着灯光看不清面目,在柳红嫣身前投下一个巨大的黑影:“你如何知道我是谁?”
柳红嫣心头突兀一跳,喉咙像是卡了根针般刺痛起来。
许娘伸手抬起女孩下巴,如挑选首饰衣物般左观右看,啧啧笑道:“真是副好模样。”
这是要……死了么?要不然就与许娘说吧,认得她全因柳红嫣是重生一世之人,看看许娘会不会一掌打烂这个所谓重生者的脑子?
恐惧的顶点是窒息以及控制不住的狂乱思绪,柳红嫣睁大眼睛望着许娘,却见老妇人笑容深沉,手指离开柳红嫣脸孔,左手捏拳锤了锤后背腰板,叹道:“老了老了糊涂了,差点就冤枉了好姑娘,走吧走吧,都散了吧。”
房门被仆从率先打开,许娘步伐缓慢踏出房间,随之六名随从紧跟着离开,只留下乱作一团的房中,低低哭泣的柳红嫣腿软在地无法站立。
不成了,不成了,眼前再也没了可走的活路……柳红嫣感到身体还在颤抖不已,手掌按在心口企图稳定住狂乱的心跳,脑子里突兀冒出了一个可怕想法——杀了许娘!
女孩抬手捂住脸孔不住喘气,虽说上一世知道也见过许娘,但对于这个总是藏在阴影中的角色,柳红嫣没有太多了解,不知道对方手中能打什么牌,不知道对方杀手锏又是什么。
如此情况下,贸然出手实在是一场难赢的豪赌,可是……可是许娘早就为她贴上了探子的身份,犹如一把悬挂在头顶的钢刀,硬生生将她逼上了绝路!
如今就是想走怕也不成了——拳头狠狠砸击地面,柳红嫣眼中闪烁寒光,颤颤起身后来到镜前,敷了敷红肿的眼睛,整理好凌乱的头发,便前往麽麽处。
这个时间,麽麽还在厅堂内招呼客人,柳红嫣穿过男男女女拥挤人群,再度来到阁楼三层麽麽面前,伶俐笑道道:“麽麽,你好,红嫣想起一事想要请教……”
说着便将一个银两塞进了麽麽手中,麽麽不动声色笑着点头:“姑娘请说吧,与我还客气什么。”
顿了顿,柳红嫣低声问道:“麽麽可知道许娘其人?”
麽麽手指不自然的一抽,面色疑惑道:“那是谁?”
柳红嫣抿了抿唇:“若是不知也不打紧——哦对了,麽麽,我听说楼中某位管事将被调去别处,依我看呐,您可算能熬出头了。”
麽麽掩嘴轻笑,眼里精光闪烁:“姑娘有什么事,咱们不妨回屋子里说?”
“如此,就多谢麽麽抬举了。”
跟着一同来到麽麽房内,仔细检查紧闭门窗后,麽麽方才沉着脸孔道:“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柳红嫣默了默,低声道:“麽麽,你若想接替管事之位,红嫣定然鼎力相助。”
“做事的代价……可是推迟你的出台时间?”麽麽坐到椅子上,看似随意的问道。
柳红嫣摇头笑道:“在其位谋其职嘛,楼里管事从无一人独大的道理,红嫣也并不想让您为难,只是想提醒麽麽,这坑只有一个,可是萝卜却有很多。”
这无礼的比喻让麽麽眉角一抽,接着便抬手示意柳红嫣坐下说话,与她干涩笑道:“姑娘有何主意?”
柳红嫣道:“自然是要做出些别人没有的成绩,譬如——捉出楼里修改账目、贪污受贿的某位了不得的人物。”
麽麽瞪大眼睛:“你在威胁我!”
柳红嫣一愣,这才想起麽麽常常收受她的银两,这时一提难免做贼心虚,于是温声解释道:“麽麽误会了,我说的是许娘,您或许不清楚这人,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去贿赂的人,我已替你安排好了。”
“是谁?”
“我呀!”
麽麽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位小姑娘——她是疯了不成?!
柳红嫣食指指向自己,咯咯笑道:“麽麽,我不仅送给许娘贿赂,还是她安插在楼中姑娘间的棋子,替她做了不少龌龊事,您若需要,我便能尽数交代出来。”
麽麽盯着柳红嫣双眼,冷笑道:“你有几分把握?你可知道,这么一来,自己怕也活不成的。”
柳红嫣捏紧了拳头,颤声答道:“九…八分把握,真到了那个地步,还请麽麽想法子给条生路,如若不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麽麽眉头紧皱,深深凝视柳红嫣许久,开口问道:“如此帮我做事,你想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无非是想拼死挣扎出一条活路罢了——柳红嫣苦笑摇头:“我想离开‘花红柳绿’。”
麽麽早也瞧出了柳红嫣对接客一事的莫名抗拒,顿时心中了然再无疑惑:“行,你先回去吧,让我考虑一下……”
柳红嫣虔诚躬身,行礼拜道:“那就先谢过麽麽了……”
离开麽麽居所,柳红嫣心脏胡乱跳动尚未平息,只要把事情闹开来,那么许娘那边不管有多少证明自己是细作的证据也将被人怀疑,如此一来,至少这条命可以暂时保住了吧……只是将来……
将来的事……怕也只好将来再说了……
夜晚,柳红嫣躺在铺上沉沉入睡,果真还是梦不见那个“世界”。
迷迷糊糊中似是有什么在摇晃自己,接着一头彻骨寒冷泼在了她的头顶,柳红嫣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阻挡了视线,需得用力擦抹方能瞧清楚眼前状况。
“柳红嫣,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身体再度颤抖起来,柳红嫣撩开头发,难以置信的看向前方。
漆黑而陌生的环境,不远处隔着一张檀木书桌,微弱烛光映出了许娘意味莫名的笑容——为什么?——这个问题还噎在喉咙中,在柳红嫣瞧清许娘背后恭敬侍立的麽麽时,一切就都明白了……
“我知道你不是细作,从一开始就知道。”许娘笑道:“只是不明白,你这么个小家伙是从哪里打听出我的身份?呵,号称百事通,却是有些真本事的……可惜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柳红嫣脑内急转,急忙扣头哀求:“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从今往后,我愿意成为您的一条狗,竭力为您办事!”
“哦?”许娘挑了挑眉。
柳红嫣抬起头来,二话不说,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是我太愚蠢,未能琢磨透您的心思,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您之所以放我一马,并不是想要折磨我,而是想将我收为己用……奴婢知错了,求您大发慈悲,求您了……奴婢不想死啊……”
饶有兴致的瞧着那个哭嚎成一只丧家犬的女孩,许娘咯咯发笑,无奈叹道:“是个聪明的,可惜太晚了……”
话音刚落,柳红嫣只觉眼前一黑,眸中光芒渐渐暗淡,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