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

初二了。分班，开华、田妈，去了二教楼。

秋去秋来，寒假太短，暑假不长。回忆过去短暂而丰满，浓墨重彩，是我们忘记很多留下最好的缘故。谁还记得每天吃的什么，几点睡觉？然而大半时间于此用掉。一句话几个字，又能占用几个时间？于是也没人记得。

装满了别人不要的回忆。像我这样的人，很少也好。

全校考试。

自由散漫的体育课，只有三个人呆在教室里。老数抱着卷子路过，对我说“考得不错，最后一道大题只有你一个答了半对，还是太粗心。把卷子发了。”

我和于于接旨，先找看自己的。

“还批注了一句解法是对的……5+7竟然=13！5+7我=13！所以95！所以95了！95嘿！”

我捏着试卷，拍着黑板，淌着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我把试卷一撕两半。

于于：“分数高你很难过吗？”

我：“没有，没有。喜悦的泪水。”

“你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这说明，”我挑着眼角，“我很妙。”

当我眉目流转，就看见情情。她在为我微笑。

校考成绩公布，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我都是最高分。

我是第一……

周围考低了考差了回家要挨骂的讨论，我确实无动于衷。老数特意提前布置家庭作业，告诉我讲卷子可以不听。作业刚做完被人抢走拿去抄。

这次大考有成绩单有奖状，可感觉也没什么用。回家丢在了书柜底下。

之后重新分配座位。

老班有一个奇怪的安排——教室中间是并排的三张桌子。

我在正中央。

（第四排） 于于 我 她

就变成了于于天天用胳膊肘捅我。

老语念分，发卷子，接着说：“这次考的都不错。我点到名的，起来把自己的作文读出来。”

我是第一个。

我并不站起来，沉了脸，举手：“老师，我不想读。”

老语：“尤其要听你的。没想到虚构故事也写的这么好。让大家欣赏一下。要不我帮你读，或者语文课代表？”

我再举手：“都不用了。”

老语：“以前好好的，今天怎么啦？算了。下一位同学。”

于于马上压低声音，一只手摊开：“我要看。”

我摇头抱防。

每站起来一个人，我就更缩一分。

拖到下课，老语离开。

“给我看啊！写的什么啊？我要死了！”于于扯着嗓子，来硬抢。

我突然踩着自己的椅子、桌子，跳出包围圈，带着试卷逃跑了。

被追到自行车车库，又绕着操场狂奔一圈，追到厕所，我一把扔进粪坑。

于于震惊，“你，赢了。”

我背后全是汗。

回去上课，课桌椅上我的两个脚印被擦干净了。

Ⅸ

周一早上，我正要从座位起身。情情的手指从旁边绊住我的手腕，有点像拉有点像捏。我默默地缩手分开。

她问：“你为什么不愿意作文被读呢？”

第一个这样问的人是她。我不得不直视她的双眼，认真诚实回答：“因为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所以会不好意思。”

“那么，有时候，”她一边斟酌，“必须的，要出席公共场合，成了焦点……你会不会害羞？”

我在思考……我会……

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而平时一些小事情，其实藏在心里。从小到大我都会尽量避免每一次闺蜜的亲昵动作，尤其是肢体接触。妈妈要看看我的胸再给买内衣，也是特别尴尬。过生日，本来就是个无所谓的东西。被牵着串门各个亲戚家，教一句说一句。我是害羞的。但我会撞来撞去地打篮球，手拉手地玩攻城，厚脸皮地口头调戏老师，胆子特别肥。

嗯……我不是女人面前脱衣服不害羞的男人，也不是男人面前穿衣服也害羞的女人。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事实——不知不觉，我的手，卷起来藏到了外套口袋里。我有点怕她再来碰触到我，有点慌。

老班在教室门口吼了一声：“快点下来升国旗！”吼完大步就走，真是汉子。

站在操场上列队的时候，我前面的一个是情情，盯着她的后脑勺一会儿，我严肃地凑到她耳边回答：“我会这样。”

黑发微动，她好像敛了一下，还好没有转过来。

我：“于于！借字典。”于于：“我借！不要叫了！”

“明天要背书了。”我翻看大字典，就问我的同桌情情，“这首诗里面这个字，到底应该读第几声？”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拼音：hùnhún

她划着字典，念。读作hùn什么意思，读作hún什么意思。

“这里情景是……所以应该是这个读音。”

“我觉得是另一个。”我不是唱反调，难以取舍是有原因的。

我们辩论起来，把着语文书，诗里的注释一个个拆开解释。

周围的人是那种，看庞然大物的异然的目光。

我说不过她。

她是家学渊厚，是文艺的；我的家学是狡辩，是战略单机游戏。

“又不是混社会。”我嘟哝。

她噗嗤一笑，稍稍向前低头，脸颊上的肉鼓起来。

离我好近。

“老师在课堂上读过的。只是你没听讲。”

“你也没做笔记。”

我恼她其实是立于不败之地，开始一贯的胡说：

“我觉得诗歌应该用方言读。普通话哪里的话都不是。”

“用诗人的家乡话，来读？”

“随便哪里。”

我背诵一段——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

骑马砍柴，周游世界（gài）

“这样就押韵了。”这样我就虽败犹荣。

我天天吃一个味道的雪糕。

发现是她拿着全校最后一根。她还边吃边说：“有那么好吃吗？”

天天讨论学术问题。

“最好，平时就自己注意。请讲普通话。”

“于于！借字典。”我翻了字典再对她说：“难道平时叫你的名字，还要全是后鼻音？”

qíng……

qíng……

她从我的心底升上来，她停在我的齿间，她被我咽回去，和那句话一起被我以微笑止住了，坠回我的心里。

看她。她的眼睛里，分明有一种哀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字，专指她。

虽心生疑惑，却不知题目，我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