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和伯利辛根家开战了吗？”赞拉看到损毁到不成样子的浮空城，眼皮跳了一下，随口问道。

在专司铸造的传奇者们的带领下，魔能工匠们将整座城池浸泡在富含金属的熔岩之中，这个半径超过一百公里的半圆形人工熔岩湖是比拉提亚家族最高级的‘船坞’之一，平时只承接超巨型的一体铸造任务，很少用于维修。

戴安娜的浮空城是她亲自督造的，在最大限度上侧重作战能力的阿克图斯级经过不计工本的种种补强之后，综合性能保守估计也在标准版的一倍以上，特别是攻防能力，侯爵特许授权的‘龙鳞’装甲和‘阿卡之眼’主炮全部是比拉提亚家的内部自用版本。

但如今，十二个独立护盾被烧毁了四个，剩下的里面也有一半需要调整维修，一公里厚的装甲层被某种很明显凌驾于物质层面之上的攻击连同后面的巨大棱柱结构一同斩断，这类伤痕导致原本的三十柱只剩下了二十四柱半，而最可怕的情况在于，主反应堆完全停机，两个备用堆里也有一个濒临熔毁，她们差一点就迷失在星界虚空之中了。

你们是怎么把这堆废铁拖回来的？

赞拉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带着戴安娜和亚可离开了热风扑面的施工现场，就近挑了一间舒适的独栋小楼落座。

虽说伤痕分析上来看不太像是已知法术，不过对于伯利辛根家的传奇者而言，把自己熟悉的法术稍稍调整，伪装出一副截然不同的伤痕简直太简单了。

如果这件事真和另一家最古贵族有所关联，那‘比拉提亚’必须决定自己的态度，这也是赞拉将她们带到无人之地的原因之一。

“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三人坐定之后，戴安娜尝了一口热可可，她当然清楚赞拉的暗示“只是在横渡星界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麻烦？”赞拉自然清楚星界混沌里面的复杂情况，那些凶恶的原生生物千奇百怪，会进化出能干扰时空的器官也不奇怪。

“不是你想的那种，”戴安娜看看一旁的亚可，鲜榨果汁似乎很让精灵小姐受用“和亚可有关。”

“或者说，和另一个亚可有关。”

赞拉手里的酒杯悬停在半空，琥珀色的液面泛起一丝波澜。

“处理掉了吗？”

“不行，”亚可突然插嘴进来“对方在发动袭击时很明显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赞拉笑了笑，不再说话。

戴安娜……

赤裸着浸泡在药液里的亚可身体抽动了一下，陷入自我保护的大脑开始一点点重启。

温热的疗养皿让她因为超能过载而濒临崩溃的身体很是受用，冰封的念头一个个活泛起来。

戴安娜……

一百次也好，一千次也罢，无论如何也要做到。

超越了愚蠢和人性的偏妄执念通过天生的超凡灵感变成了能够逆转时间的奇迹。

但混沌的演算之中似乎有什么是早已注定的，无论她将这个既定的熵怎样逆转重演，总是不能改变结局。

戴安娜……

如果这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

那我不做人了。

亚可睁开了她黑暗的双眼，她什么也看不到，眼部的损伤已经超过了她能自愈的范畴，不过无妨，她已经不需要视力了。

十一维的时空结构在她的脑海中一瞬间就被重构成易于理解的模样，她即刻凭空消失。

从虚无中蔓生出的青藤慢了一拍，柔弱的死亡之拥没能触及她的身体，只是在那淡绿色的液体中画出道道水痕。

戴安娜和亚可的身影立刻出现在房间之中，但迎接他们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厚重水晶皿，和里面翻滚着的营养液。

戴安娜还没说什么，亚可小小的拳头就已经锤在了水晶上。

能抵抗龙击术的附魔水晶直接被打成尘雾，里面的水珠击打在墙体上，留下一个个凹痕。

“该死！”她沮丧地咒骂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智感受到了她的心智，那是纯然的邪恶，纯然的‘非人’，以及纯然的力量。

不难想象，这么一个棘手的家伙在逃脱之后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发泄过的精灵不敢去看戴安娜，她低着头，耳朵也一并垂落下来。

“对不起……”她的任性不知道会给戴安娜，还有其他人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戴安娜扬起手来。

她揉了揉亚可的头发，对她报以微笑。

亚可一把抱住了戴安娜，良久，她低语道：“对不起，又是我的错。”

“没事，我不怪你。”

戴安娜忽的从噩梦中惊醒，她似乎梦见什么重要的人消失了，自己追之不及。

“好一些了吗？”洛蒂并没有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她将盛着浓汤的银碗放在一旁，碗上阴刻着巨熊的形体，鎏金色的猛兽作势欲扑，两颗细碎的黑玛瑙作为眼睛，和周围的银质嵌合完美。

“洛蒂？”这是哪？戴安娜环视一周，风格复古的环境让她稍有些不安，无论是散发着微妙香味的壁炉还是屋里子大大小小的名贵陈设，都和她熟悉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但她却没想到，她的‘朋友’看上去比她还要惊讶“你认识我？”洛蒂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戴安娜这才注意到她带了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剪裁的很是得体。

再往上看去，她那身衣物让她想起破败古堡中那些显赫先祖画像里的人物穿着。

我当然认识你，洛蒂·杨森，好运气的白领，苏西的未婚妻。

但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算了，毕竟你也是戴安娜？”洛蒂露出了一个让她分外熟悉的温婉笑容，“来，先喝点热汤，你的身体状态很糟，这碗汤能让你好过一点。”

“医生马上就到。”像是不放心，她又补了一句。

戴安娜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浓稠的汤汁带着玉米的清香和奶油的甜美，而等到这两种味道稍稍褪去，包裹在汤汁里的虾子又绽放出了新一重的味道，海味的咸鲜和柠檬清爽彼此碰撞，像是她曾在日本看过的焰火那样富有冲击力。

她被这味道所折服。

她又吃了一口，这次咬到的是半朵榛蘑，再之后是切成薄片火腿，裹着一小条笋芯……

扣扣扣

洛蒂转身拨弄了两下水晶球的投影，确认是自己预定的医生来了。

出于自己的考量，她这次是瞒着赞拉，悄悄将这个戴安娜藏在了自己的长屋里，因此传唤医生自然也麻烦许多。

“啊，快，快请进——”洛蒂的声调直线下滑，戴安娜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妙。

她努力地侧了侧身子，看到洛蒂的身前站着一位衣着特异——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留着黑色长直发，但五官深邃而又带着病态苍白的少女。

这是洛蒂的朋友吗？

咚！

她的意识最后凝固在来者伸出的手掌中，失去支撑的身体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洛蒂并没有铺厚地毯的习惯，这一下听上去很痛。

跟在赞拉身后的恶魔侍从立刻一拥而上，将地上的戴安娜用一具铺有绒毯的实木棺椁装好，转身又消失在风雪里。

“晚上再‘教育’你，”赞拉轻笑一声，同样转身准备离去。

然而她终究没走成。

“你准备教育谁？”

洛蒂眨眨眼睛，发现门外站着另一个赞拉。

两人之间的胜负立判，后来的那个赞拉只是挥了下手，泥土中便有白骨如草芽萌发，拱开了粗磨的实木地板，在前者的挣扎中将对方拖入地下，再无声息。

眼观鼻，鼻观心的一众侍者又将棺材抬了回来，动作沉稳，整齐划一，只是洛蒂能读到他们的恐惧。

已经看傻了的洛蒂在赞拉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不禁退让了半步，但赞拉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一边快步走到那具棺材之前，一脚踹开铭刻纹章的棺材顶盖，一边随口解释道：“那个也是我，过去的我，‘我’已经回去了。”

棺材里空空如也，其中的沉睡者早已不见踪影。

啧。

亚可不知道该带戴安娜去什么地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几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是能从最初遭遇的那座浮在空中的战争要塞，以及这些日子所见到的，宛如通天塔那样屹立于大地之上的凡人居所中所折射出的高超工艺推断出人类的文明似乎十分发达。

但在第三次差点被击杀当场，并且失去了半只左手之后，她不敢靠近人类的聚集区了，可即使在莽荒的冰原之中，那些跗骨之蛆还是能够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亚可自认为凭借本能布置好的隐蔽手段应该十分牢靠，但事实证明，无论是差位时间还是差位空间，她都没法躲开追索。

直到她无意间进入了海中一段时间，追杀才宣告停止，似乎他们的眼线还延伸不到远海深处。

她在海底构筑起来一个巨大干燥而又温暖的空气泡，以便能够短暂的休息一下。

代价高昂的召唤仪式没有带来多少回报，最关键的那具能治愈两人的棺材被舍弃不要，现在她和戴安娜的肉体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她有预感，自己的肉身哪怕真的腐朽崩坏，那也不过是相当于脱了一层衣服，她在本质上已经超越了原来的碳基身躯，成为了某种特异性的、具有思考能力的古怪物体。

她的心智也逐渐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譬如之前那个古怪的沟通仪式，虽然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是凭着一种‘这么做能行’的直觉，她还是出色的完成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戴安娜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让她又开始向人类靠拢，她的思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是不畏死亡的，可戴安娜不能死。

怎么办？她一边小口吃着捡来的肥美牡蛎，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办法。

她忽然想起来自过去的赞拉最开始是怎么做的，她似乎将戴安娜‘冰封’了起来。

对！‘冰封’！‘冷藏’！

她将戴安娜放平在柔软的丝白色海沙上，开始尝试让戴安娜时间静止下来，这并不很难。

很好，现在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亚可这才感到连续超负荷的运载能力已经让她油尽灯枯了，她此时精神稍一松懈，就带着哈欠，不受控制的倒在戴安娜身边，依偎着她沉入梦境。

亚可是被针扎般的疼痛从睡梦中惊醒的。

她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超凡生物对危险的直感在预警。

她不敢停留，只能带着戴安娜向更远，更深的海洋前进。

虽然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但她的刺痛和心悸却愈演愈烈，直到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停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深海中。

她皱了皱眉头，试着向下垂直前进了一点，果不其然，压迫感几乎让她吐了出来。

下面有什么东西？

她望向漆黑一片的海底，在这个距离海平面几十公里的地方，可见度为零。

一阵发自心灵而非肉体的恐惧在她的脑海中蔓延，不能下去，不能下去，不能下去！

她逃也似的退回海面，继续奔逃，而在深海中等候的马萨里·伯利辛根爵士只能遗憾地撤去了文明杖尖顶上那一团扭曲的光影。

是晚上，是世界的尽头，夜空像低垂的布匹笼罩四境。

亚可突然意识到海面上也漆黑惊人，这是个无星无月的晚上，只有将水汽送至她的鼻端的海风在兆告不祥。

可能是听到了她的抱怨，星辰在她的顶上亮起，天空像是从熟睡中苏醒的不可名状之兽，接二连三地张开它蒙昧混沌的眼睛，带着冰冷愚鲁的光芒审视亚可。

一千颗，两千颗……一万颗……

近三万颗大小不一，光泽明灭的星辰注视着她，夜之魇兽的身躯将她包裹起来。

此刻的远海澄如明镜，有莫名的伟力将风波止息。它倒映着星和光，倒映着亚可和戴安娜的面庞。

而在无穷的光与暗中，一个强烈的存在吸引了亚可。

赞拉就在她面对的远方，在那海天相融的尽头。她被群星簇拥着，被城池环绕着，带着非人的冷漠和淡然审视着她。另一座大城漂浮在唯一没有星辰的一小片天幕之下，包裹在三十根巨柱正中，被称为‘阿卡之眼’的物质波发生器正处于预激活的状态。

戴安娜无情的样子和赞拉相像极了，亚可一直这样认为。

事实上她们一直是很不同的人，虽然年龄相近，天资相近，出身相近，就连‘取向’都十分相同，在很多时候堪称默契无言。但亚可还是能感觉到，两人在本质上的巨大差异。

赞拉和大多数法师一样，是没有‘人性’的，完全超凡化的心让祂们已经进化成了和人类以及一切兽类截然不同的物种，但戴安娜不同，她还保持着‘人心’。

此时又见到戴安娜露出这样冷漠高远的神态来，哪怕是为了她，也还是令亚可难以接受。

精灵犹豫了三五次呼吸的时间，缓步走到了戴安娜的身后，环抱住爱人的纤腰“别这样，”她小声哀求道“别这样，好吗？”她倚靠在她的背上

也就在这时，三万颗星辰中的某一颗眨了一下眼睛。

很难说那一瞬间发动的侵袭究竟是怎样的，即使是在浮空城上的亚可也没能理解这一击的本质，她只是看到海面在一瞬间消失了一大块，一个足以吞没一座中型城市的半圆形坑洞此时正在被四周汹涌的海水缓慢填补着，奔腾于海面的洪水像是分隔两界的晶壁，它推移着，带着缓慢而坚定的恶意和轰轰作响的次声狂潮。

‘亚可’就在这堵墙上，她将‘戴安娜’通过某种方式和自己牢牢地固定在一起，然后踏着不存在的阶梯开始和大海赛跑。

刚才那次光速的袭击是致命的，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戴安娜’毫发无损。

不过她还不理解如何让一个‘停止’的物体一边‘停止’一边‘运动’，于是也就不能给自己带上这样一层防护。

亚可对下方的战局恍若未闻，她像是某种宠物那样蹭着戴安娜的后背，喃喃着卡文迪许的家训，“仁慈，还记得吗？”

“像你曾对我做过的那样。”

“我不想你变成像是他们那样的‘圣灵’，求你了，戴安娜。”

“留在我的身边。”

赞拉这次少见的没有带上洛蒂，或者说，一直以来她都很少带着洛蒂杀人。

毁灭和杀戮不适合那个白雪似的女孩。

于是她高举钢铁荆棘之杖，来自‘血腥荒原’的力量通过浮空城上的超距信标瞬间投影到群星之中。然后经过占总数一百六十九分之一，总计两万八千五百六十一颗的星辰充能，这些魔力大源将法术威力成百上千倍的扩大，最终投递回来。

这一次她不再保留，三万颗璀璨如日光下的宝石闪烁不休，四地全境诸国万民无不仰望这浩瀚威能，甚至在北陆，在那些信奉‘血腥君王’的蛮远之地，许多人叨念着各种祷词，虔诚地跪倒在泥雪中，向着‘神迹’参拜。

亚可看不到戴安娜的面容，而又只能听到一片沉默，于是她害怕了，但她还是紧紧地抱住对方，将面容埋在那件面料滑顺而又柔软的冬款长袍中。

“对不起……”

“啊？”亚可听到这个回答，惊讶到松开了双手。

戴安娜也因此转过身来，转而抱住亚可“对不起啊，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顾忌你的感受……”她揽住亚可的腰身，同时揉弄着她的长发“真是对不起。”

“笨蛋！”亚可奋力挣扎出来，面红耳赤“这个时候说什么对不起啊！”

“快去救人啊！”

她手指的那块屏幕上，奄奄一息的‘亚可’和睡态安详的‘戴安娜’躺在水面上，群星像是好奇的萤火虫那样环绕着她们。

近一点，再近一点，‘亚可’积蓄好最后的力量，准备反击。

足够了。她腾跃而起，右手像是刀锋那样没入赞拉的身体。但她的心中却是一沉——赞拉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如同一个外壳脱水的干果，只要最轻微的一碰就碎裂成无数尘埃。

赞拉毫发无伤，在微观尺度上快子化而在宏观尺度维持稳定低速的身躯是她最新的研究成果，即使在比拉提亚家族内部，掌握这个法术的人也屈指可数，‘亚可’自然无法理解这种超越常识的奇异技术。

本来是用来防备‘伯利辛根’的法术，没想到在这里先用上了，赞拉恼火的暗自啐了一口，她知道，潜藏在深海的那位冠冕者已经记录下了她法术的外在特征，回去之后就会开始逆向工程，用不了多少日子他们的科研队伍就能洞见真相。

赞拉反手扼住‘亚可’的喉咙，将她重重的掼在水面上，水面张力的反作用让她的脊背发出了破裂声。

好在她还不准备直接杀掉对方，那太可惜了。她俯下身去，俊美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食欲。

随着她的一呼一吸，一阵血雾在两人口鼻之间来回传递，亚可的肉身和灵魂反复着衰盈的循环，被秘法榨出每一分潜力，她哀嚎着，挣扎着，无济于事。

胜筵开始了。

对方的能力逐渐被赞拉剥夺过来，她所掌握的‘速度’和‘亚可’所掌握的‘时间’本就是一体两面化的具现，从一开始，‘亚可’就是她眼中的大好补品。

更何况击杀一个这么强的‘同位体’对戴安娜将来迈出传奇也很有帮助，自然就不用担心来自卡文迪许的压力。

不过有一个变量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预计。

亚可在血餐开始的第一时间就想要上前阻止，但戴安娜却将她拦在身后，“别过去，这个仪式不容打断。”

“可是她已经快不行了！”

“……我们晚了一步，但至少另一个人还能活下来，”戴安娜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死死地将亚可挡住“我们去看看那个‘我’怎么样了。”

亚可的能力已经解除了，全面脏器衰竭让这个形销骨立的‘戴安娜’看上去更加衰弱，但她还活着。

对一个卡文迪许家的传奇者和一个大德鲁伊而言，还活着，就有救。

亚可咬开自己右手食指，红色的灵药被她不计成本的灌入‘戴安娜’口中，在她有意控制下，这些血腐蚀掉了患病脏器，然后又重新填补起它们的位置，功能强大的新造器官开始为她的生命续航。

戴安娜也没闲着，她取了‘自己’的一点鲜血，里面有她最需要的遗传代码。

浮空城中高速运作的拉普拉斯机开始并行处理她给出的破译任务，不多时，一份反馈报告被炼金灵魂整理成册，递交于她。

原来如此，戴安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读取数据，得出结论，确定方案。

这是针对她每一个细胞中每一条染色体上每一段‘代码’所展开的宏大工程

人体差不多有五十万亿个细胞，考虑到亚可之前的所做，工程量可以减去一半。

不过作为单人手术而言，那也是远超她现在能力的任务。

她一面着手重构对方的底层基因，另一面则开始将过半的心神都用于祷告。

父啊，祖啊

我于此取用您寄存在天上的大源

非是要窃您的权柄

是卡文迪许的孩子祈求帮助

星辰回应了她。

戴安娜感到自己所能触及的魔力源从浮空城上的一个很快便开始延伸，顺着天上的星辰排列，一部分拉普拉斯网道也开始接受她的调用。前所未有的充足资源立刻被她投入使用。

她示意亚可停下，转而接手‘戴安娜’的治疗。

只是在另一边，血餐已然接近尾声。

“好远啊……”洛蒂驾驭着流线型的飞行器，以四马赫的巡航速度在‘慢慢’接近那片星辰遍布的夜空。

距离似乎失去了实感，即使已经飞行了数个小时，洛蒂感觉自己还是没能拉近一丝一毫。

“谁能帮帮我……”

出于某些不可名言的目的，马萨里勋爵热心地挥舞手杖，为她加持法术，洛蒂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的速度从四马赫在几秒之内就加速到几分之一光速的超高速领域，并且还在不停的加速。

在戴安娜和亚可眼中，洛蒂是突然出现的，自动巡航的飞行器在一阵强光中悬停在半空，而她则抱着自己那根纤细的银杖从天上飘落，蒲公英似的落在赞拉旁边。

赞拉侧过脸来，原本锋利的黑色眼眸此时已经变成了被食欲所充斥的猩红血洞，蠕动的血肉中心是令人心悸的漆黑。无目的孔腔盯着洛蒂看了一会儿，赞拉在意识到她是谁之后才继续自己的仪式。

洛蒂吞了吞口水，她知道这个过程不容打断，但那只是对外人而言。

她看了一眼已经不再挣扎的‘亚可’，强打勇气唱出古老的歌。

Itravelallaroundthecity,

goinandoutoflocometivesallalone.

There'sno-onehereandpeopleeverywhere.

Cryingcauseineedyou.

Cryingicanfeelyou.

Cryingcauseicare.

It'sahotdayandidressedlightly.

Imovecarefullythroughthecrowd.

Hereeveryoneit'ssovolnetableandi'maswell.

……

她停下了‘血餐’，听着自己的爱人清唱，一曲又一曲，直到第二日的骄阳从世界尽头升起。

赞拉恢复理智，她瞥了一眼已成空壳的亚可，异世界的访客退回了凡人的境界，命数将尽，对她而言再无价值。

赞拉抱起力竭的洛蒂，像是捧住冬日里的一片雪花。‘诺刻斯’缩成一点，消失不见。

而持续了一夜的急救工作也宣告终结。

在理外之理，那个道理和道理的夹缝之间。

结构最先发声，‘那便如此’，祂最是疼爱小辈，这样的结局也令他满意。

其他存在都默许了。

于是有锁链从冥河中升起，穿过日星所划定的界限，穿过重重混沌，锁死了那个陷入时间悖论的世界。

祂迸发出无匹大力，将整个世界牵引过来。

空间一面在引导着混沌星海中的精确定位，一面准备将两者衔在一起，在此之前，时间随意拨弄了两下，将一团乱麻的时间线直接粉碎重构，抹去悖谬的逻辑。

最后神秘限制住了对方物理规则的重写，使得变化被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为两者之间建立了一座‘大坝’。

“我们随时欢迎你们。”

戴安娜和亚可在世界的藩篱之中，这个新增的半位面暂时还受到官方管制，通行检查很是严格，但还拦不住尊贵的公爵夫妇。她们来送别‘她们’。

重返健康的两人面色红润，同样笑着跟两人告别：“这边的世界也欢迎你们。”

“这个是赞拉的补偿，”亚可掏出一个精致的黄铜怀表，神色微妙“在那边也能正常使用的法术道具，威力相当于，按你们的计量方法，十二颗五十万吨当量的弹头。”

‘戴安娜’的手伸出去，闻言又缩了回来，倒是‘亚可’一把接了过来，混不考虑自己要这个超级武器有什么用。

“卡文迪许家的，”赞拉神色愠怒的显出身形，订正对方知不言，言不尽的说法“把我的话说一半可不是你用来贪墨这件传奇物品的理由。”

她重新要回怀表，拨动了两下发条“像这样，”小小的光球从表盘上升起，她像是摆弄遥控玩具那样，让这个光源四下飞舞“法术类别和法术强度全都可调。”

她将这个贵重的玩具重新交与对方，然后又重新消失。

一阵短促的沉默之后，‘亚可’最先开口了“真是个怪人”她撇撇嘴“而且这个怀表看上去也不是很值钱。”

戴安娜和‘戴安娜’都失笑摇头，心想亚可果然是亚可。

亚可则看上去颇有些心疼怀表“我拿一块标准地块跟你换表好不好？”

一亿平方公里的沃土和其上已经发展出中等文明的人民价值几何是很难估量的，但绝对不如那块能在所有环境下通用的怀表。

‘亚可’十分意动，然后拒绝了她。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还可以再加啊！”

“不要。”

“拜托~”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