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秦玮哼着歌从她干妈家走出来，这是她会的第一首粤语歌，也是唯一会的一首，她总是忍不住哼唱但却从来都不去听。

月亮没来由的明亮，秦玮慢慢走在路上，觉得人生太长又太短，时间太快又太慢，活过将近半百，才慢慢明白自己曾经做错过什么，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时候，又错过了什么，如果时间能倒回去，她又是不是能做得更好？

1997年6月17日，暴雨。

这个城市很少下这么大的雨，在秦玮的记忆里，这里的雨大多时候淅淅沥沥，柔软的像个少女，而这场暴雨已经下了四天了，她几乎每天都会被这暴雨吵醒，又在这暴雨中睡过去。

这是她被关了起来的第四天。

她被关在阁楼上，每天二老会给她送两次饭，有时候还会有刘则其和两位老人的争吵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或是听见小宝在哭，又或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林湘在叫她。

她突然多了大把大把自己的时间，不用早起做饭，也不用赶着去接孩子，这让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不知足，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小宝一天天的长大，会说的话也越来越多，林湘总会教他叫自己小妈妈，而就连她自己都会隐隐希望，能带着小宝走，去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和林湘一起生活。

人总是贪心的，还总会忍不住对一切需要谨慎的事掉以轻心。

所以当小宝在饭桌上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秦玮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筷子。

“我为什么不能亲琪琪的嘴？妈妈也亲小妈妈啊。”小宝奶声奶气的仍在为自己辩驳着。秦玮毫无自觉的慌张神情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二老的筷子放了下来，用一种责问和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她从没见过刘择其这幅样子。

暴怒的男人像是抽出了自己野兽的灵魂放大在了她的面前，仅存的理智在那封未完成的情书面前被撕的粉碎。

“婊子，真不要脸”他说，“我是没想过好姐妹也能好到一张床上去，”椅子砸下来的时候，秦玮在恍惚间听到他说，“那你就永远待在这张床上吧。”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阁楼上了，被狠狠砸过的骨盆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完了”她想，“我要怎么通知林湘呢……”

雨下了一晚，又下了一天。

秦玮不停的期盼着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可她又忍不住的趴在那半截窗户的边上看着外面，想比别人都早一些看到林湘，让她赶紧走，再也别来了。

秦玮没有请假，也没有出现在驾驶座上。

大家都猜，是她儿子又病了，没办法来上班，又赶不及请假，让林湘不用太过担心。林湘走不开，一个白天都在莫名的心焦。她想起前一天自己的右眼疯狂地跳的时候，秦玮还边笑话她边给她的右眼贴了张小条，“能有什么事儿呢，”秦玮说，“我在就不会有事儿。”

“那你不在呢？”林湘想。“我要怎么办？”

被赶出来的时候，林湘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块石头高悬在那里两年，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勾引她的不甘，在她快乐幸福的时候冷眼相看，又在她几近得意忘形的时候狠狠砸了下来。

“求求你们，让我再见她一面吧。”

雨下的太大了。

秦玮几乎都看不清那个跪在泥泞石子路上的姑娘。

“丢人现眼的东西。”婆婆端着饭上来，扔下一句话来就走，想想气不过，又折回来想再说些什么，又想到楼下租户还在，急喘了两口气还是走了。

秦玮倒是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好让她知道他们对林湘说了什么，林湘还会不会再来，自己和她还能不能再见了。

秦玮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一个人，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记得那么多和林湘在一起的情景，她几乎翻出了记忆最深处林湘的每一个模样来描摹，连那些昏睡中的梦里，都是林湘的笑。

“我们去香港吧，香港就要解放了！”林湘张牙舞爪的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本来香港就是我们中国的，他们英国人借走了，今年该还给我们了，到时候去香港就不用偷渡了，我们正大光明的坐船去！”

秦玮听不懂谁借谁还，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在去香港是要偷渡的，她只是觉得林湘这个样子太过明亮，像是一个小太阳，发着光。

她的小太阳抱住她的脖子，紧紧的贴在她的胸口，像是发出一声长叹——

“太好了。”林湘说。

林湘究竟是没有见到秦玮。

但她看到阁楼上的灯亮着，还看到隐约有人影同她对望。

“为什么没有早点走呢？”林湘觉得自己后悔的心肝疼，“早点走也可以的，还能去看看没看过的地方，去上海看看，去深圳看看，最后再去香港，不去香港也没关系，为什么没有早点走呢？”

她淋了雨，又一夜没睡，在整理出来的行李边辗转反侧。

可她想不出一个办法来，才能把她的秦老师从家里偷出来，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秦老师现在还好不好，刘择其看着她，说秦玮已经被他打死了，让她赶紧滚的时候，她甚至都要信了。她的秦老师一定是被关了起来，不然怎么忍心看着她跪在雨里那么久，又怎么会在阁楼上看她那么久。

在这场大雨里，有两个人彻夜难眠，雨声像是在催促她们，告诉她们时间不多了；又像是在替她们传情，将她们一同笼罩在这雨幕里。

天要亮起来的时候，林湘终于决定，先辞职。

主任再三劝说她不要辞职，又同她打趣：“秦玮要去生孩子，难道你也要去？”看林湘茫然的表情，他又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你自己能做主就好，别回过头家里人来闹，又说她得再干两天等人熟悉路线，最后再林湘的恳求之下答应宿舍可以再让她住两天，但别不搬出去弄得大家难看。

离开汽车站，林湘又去储蓄厅把钱都取了出来，回了宿舍。

做完这一切的她又陷入茫然和无措之中，之前和秦玮商量好的私奔计划被完全打烂，她把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都做好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要和她一起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