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说在前面:对于只想看GL的同学,此章有雷,标红,加粗!有言在先,看了不许骂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The Chain I Gave
「一百三十四,一百三十五——」算上前两次的禁闭,这是本月他受到的第三次处罚,当然也比前两次严厉得多。作为上下级,詹姆斯和戈尔少校正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我的未婚妻生病了,一百四十七,等她康复我就会回来报到,一百四十八,长官。」「哈,如果去问问军队里每个寂寞难耐的年轻人,我想他们都会找出一堆类似理由来的。你同意我说的吗,勃朗特上尉?」「我不想反驳您,一百五十六,长官,但我也不会说谎,一百五十七。」「所以呢?」他恐怕模范生勃朗特从新兵期后就没受过这样的体罚,他的坚忍心性真让人刮目相看。「你觉得我应该表现得宽容和体恤些?在那之后呢?难道我还需要给你一个悠悠闲闲,罗曼蒂克的长假去结婚吗?」「并无此意,长官。」「战事临头你不想做逃兵,这很好。」「勃朗特家从来没有逃兵。」勃朗特在此句的末尾没有加上「长官」二字,看来他觉得这话冒犯了他。平民出身的戈尔对于勃朗特此类靠着祖先荫庇加官进爵的贵胄子弟很难说有什么好感,「很高兴你不愿让祖先的姓氏蒙羞。但我不管你是谁,是谁的儿子。嘿,停顿不要超过五秒钟,否则我就揍烂你的屁股。」戈尔抬了抬帽檐,「你看到欧洲大陆上空的阴云了吗?军队不是跟你讲人情的地方。欧洲马上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心里却还只想着女人。」
对欧洲命运持有一样悲观态度的人远不止戈尔少校本人,刚下火车的科林眉头紧锁,他跟阿纳斯塔西娅的关系正降至结婚以来的冰点,上次争吵后阿纳斯塔西娅不再允许他到她的床上睡觉。好吧,这不是重点,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需要去讨好他这位出身显赫的妻子,以此才能进一步打通接近和向沙皇进言的道路。在一切都变得更糟之前,趁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个夏天,保加利亚输掉了第二次战争,连同战败失去了此前已收回的领土,多布罗加的南部以及埃迪尔内,塞尔维亚变成了斯拉夫人的英雄,同时也是奥地利的眼中钉。尼古拉二世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现在正疲于应付国内的革命浪潮,显然没有足够认识到,俄国对于巴尔干地区斯拉夫民族主义的推波助澜正在整个欧洲大陆的屁股上点燃火药桶。
作为外交官,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举步维艰。推开病房门,口哨声停下来的同时,有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家伙跟他打招呼,「嗨,下午好,外交官先生。」他给艾格尼丝削了一个苹果,除了装模作样地来看望她一眼,他实在没什么好消息能带给她。他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虽然如果有可能,他很想跟艾格尼丝聊聊阿纳斯塔西娅,聊聊国王,沙皇,巴尔干半岛,聊聊肆虐的军国主义和他的忧心忡忡。
对于游离于欧洲大陆之外,统治着半个地球的英国来说,战争似乎遥不可及,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将军和贵族们也对英国称霸欧洲的海军力量充满了盲目乐观。谁也不会听他说什么,在高规格的外交场合没有他这样身份低微的外交官说话的份儿。他为此深感绝望,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这个国家的命运,乃至整个欧洲和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一群和他们毫不相关,也毫不在意他们生死的上位人手中。他沮丧,失望,无奈极了,简直糟糕透顶,阿纳斯塔西娅是对的,哪怕他现在躺到她的床上,他俩之间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甚至开始有点儿怀疑这是否真的是他所期望为之奋斗的事业,呵,让我们举杯,亲爱的先生,祝你仕途平顺。
加里留下科林和艾格尼丝独处,然后去帮艾格尼丝寄信,同时替她查看了一下信箱。没有来自中国的信。沃尔森医生早在术后情况稳定的第二天就启程回了加拿大。如果用敦厚,可靠来形容福特医生,沃尔森则属于奸诈狡猾之流。作为此事的同谋,他知道艾格尼丝醒过来后将是个烂摊子,但那是福特的摊子,他决定在她醒来之前溜之大吉。
艾格尼丝自此丢失了来自中国的所有消息,尽管他宽慰她可能只是邮路暂时出了问题,艾格尼丝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她自己的那套直觉。她不再执着于耳朵的痊愈上,他近来发现她经常绷着一张脸,神情不苟地盯着他,甚至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任何一个同她说话的人。经过几天的观察后他终于发现,她是在试图读唇语。艾格尼丝的决定是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是字还是画?无论是哪一面,好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独自坐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沉静天地下,嫣红霞光将他的脸颊照亮。他听着空气中自己的呼吸声,风的节奏轻柔,他感到自己像是海上的一片浪花,浩瀚无穷无尽,而他只能随波逐流。
冬天又一次降临的时候,除了耳朵,艾格尼丝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初了。加里惊讶于她在晚饭能吃下一整盘炖菜的好胃口,她似乎也将命运交给了天意,对耳朵的好与坏既不再寄以殷殷期待,也不再因此焦躁难安。哪怕偶尔为此发一两次火,这件事通常发生在对方讲话太快或口音太怪,叫她一个词儿也读不懂的时候,她如果为此发了火,肯定会让加里和福特医生对她发回去,就像老话说的,坏习惯就像甜馅饼,众人分食胜过一人独享。
排华法案被无限期延迟了,但劳工的待遇并没有得到明显改善,加里认为劳工们应该更团结一些,成立他们自己的工会组织,但劳工们显然比本国的工人们还要更在乎一个铜子儿的得失。耳朵听不见的艾格尼丝不再能发挥她鼓动人心的才能,于是她开始转而开始专注于不用花费太多言语的工作,此前的显著声名很快便成为劳碌的工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等到冬天来临,日子更难过的时候,所有的声名便也随着冰封的季节就此尘封。
在帮加里勉强维持他那份完全无法维持生计的营生外,林逸花了更多时间来帮福特医生的忙。她每天六点起床跑步,花一刻钟吃早饭,一周中有三天去报社,根据今日时事撰写文章或者外出拍照片,据此决定是吃三明治打发肚子还是找一家路边小餐馆解决午饭。如果时间充足,她会去唐人街一家常去的中餐馆,老板娘是个四川人,对她格外友善亲切,她大多时候是坐在角落,尖着耳朵,瞪着眼,劳工们通常按照籍贯,操着南北口音一拨拨地聚在一起。其他时间她会到医院帮忙,每天先由福特医生做一个例行检查,接着帮雷克斯叔叔进行病人的日常检查和护理。她的包扎和注射技术都日渐熟练,对付普通的头疼脑热也很有一套。晚饭将和福特医生共进,夜间的安排通常取决于医生是出诊还是做他的医学研究。
她几乎不让自己闲下来,没有周末,没有休息日,夜晚对她来说实在太长了,寂静无声,而又目无所视,终其一日收进脑海中的每一丝表情此时便找到了处所,她一遍遍将它们拆开来,拼拢去,在脑海里和她认知里的语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对上,变成词句在她的舌头和唇上滚动,交织,不予眠休。无论是浮云蔽日星辉暗淡的夜,还是云淡风轻星河灿烂的夜,都为之夙兴夜寐。
时间,空间,都因此而停滞不前了。在每天第一缕霞光映进瞳孔之前,她也压根不用在乎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七岁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尽管父亲不是每天在家,也几乎从不在家里过夜,但彼时她也并不知道寻常家庭应该是什么模样。母亲很严厉,而父亲很宽容,母亲在前头叫她读书识字,父亲便在后头教她认珠玉珍玩。她一点都不怕苏沛口中的学堂先生,不爱读书,先生最多不过拿戒尺打手心,但她娘的惩戒往往是一天连一夜,头悬梁,锥刺股,磨破一双手,抄罢三遍书。鸮头提梁卣,青花的云龙瓶,蛐蟮纹,百圾碎,她在七岁前就已经认得不差了。玛瑙珠子琉璃坠儿,黄杨翡翠玉扳指,父亲从不显出吝惜,都很愿意拿来当逗她乐一乐的玩意儿。
那是一年的上元节,春寒尤其料峭,父亲将粽子一样的她扛在肩上于花灯间穿过,于是那些原本需要仰头张望的天灯突然变成了伸手可摘的星辰,各式各样儿的,吐火的金鱼走马的灯,熙熙攘攘,目不暇接地擦着她的脸颊,万盛齐放,绵亘八里,在犹厉的余寒中热烘烘的,一整年就都因此有了一个金灿灿的开始。
母亲严厉里的痛心疾首和父亲宠爱里的心怀愧疚,她那时其实是不知道的。就像她不知道苏家伯父伯母待她亲厚,犹胜亲子,那份善待里是连同了替父亲愧疚和补偿的份儿的。等她知道的时候,她摔起父亲再送来的礼物就格外不心慈手软。他教她认得那么多,原来是让她晓得哪些是好的,贵的,会摔得他心痛的,他从不责备,他无比宽容,因为他知道这个跟他最相像而错生了女儿身的孩子,永远不能被写进林家族谱,与他光明正大,齐头并肩地面对列祖列宗,面对这流言蜚语的人间。
和督促她读书时的严厉不同,对她在此外的乖戾和忤逆,母亲通常既不护着,也不责备,显得洞悉一切,却无计可施。她的愿望不过是像个寻常孩子一样,父亲和母亲是她一个人的,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受欺凌与驱逐。这样很难吗?这样很过分吗?那样的疑问如同她心上的魇,如同附骨之疽,多年以后,她在福特医生每次塞进行李箱的医学院课本里,总会翻到许多张小额零钞,他以为这样可以无声无息地照顾她那卑微又弱小的自尊心,却让她想起那些似曾相识的,带着无限歉意与乞求原谅的宽容,宠爱和优待,她不能接受,也不想理解。
她端起餐盘,嚼着被撒了沙子的饭菜,听着那些不能被消化的小石头在臼齿上摩擦的咔嗒,咔嗒的声音。把七零八落的头发掖进帽缘,从书包里抽出永远缺页的课本垫在永远缺胳膊少腿的课桌下。她总是将球击向对面白人同学的脸颊,在这个方面他们永远不是善于躲闪的艾格尼丝的对手。她还喜欢在拖着辫子的同胞鼠辈输了钱之后,将筹码搁在他们头顶,等他们伸手去拿的时候,把烟卷从嘴边上取下来里燎烧他们和鼠尾一样的辫梢。这样做不总是安全的,有几次从唐人街回来的路上,她明显觉出有人在尾随她。她总在出门时在衣袖里藏一把刃口薄而窄的小刀,为此时常划伤自己,来吧,她时常期待这样一场痛快,有人给她一刀,她再还以颜色,捅向她心上魇,骨中疽,剜却心头肉,医却骨上疮,求求你们。
她凌厉得像针尖,又顽劣如恶棍,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瘪下去,终至彻底泄气一败涂地的。是从看到病床上詹姆斯苍白脸颊的时候,还是艾伯特孤零零墓碑的时候?她在和解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艾格尼丝·福特,抬头看到委员会的官员们正如同看待一场马戏表演般对她睥睨而视。蠢货,婊子,狗杂种,我不是,我没有,世界如同无岸的汪洋,随手就能打翻她一叶扁舟,她在这片汪洋里,奋力挣扎,拼命反抗,不断寻找逃生的桅杆。
在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她想起了被记忆尘沙掩埋的太多事。她的耳朵摒绝世间,却从不曾真正安静沉默下来,每一天,每一夜,有风呼啸,有雨倾盆,海浪打着卷,最后是莹白的雪,扑簌簌落下来。而直到此时此刻,她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终于上岸,成功得救,她只是站在这个世界中,一直哭得满脸是泪。
「艾格尼丝,艾格尼丝。」有人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清晨的熹微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了熟悉的敦实而可靠的影子,这影子突然与从天而降的另两个相形清瘦的影子重叠了起来。「艾格尼丝。」「林逸。」三个影子几乎在同时开口说,「该是宽恕你自己的时候了。」
一九一四年春天的时候,林逸读唇语的能力已经大有进步,此时距她失去苏钦的音信已逾一年。报纸的消息让她知道,在中国袁世凯解散国会,颁布了《平政院编制令》,而欧洲已危如累卵,濒临分崩离析。詹姆斯对于结婚的希望已经变成板上钉钉的奢谈,在迪莉娅姑姑陪着艾格尼丝来看望他的时候,戈尔少校破例给了他一天一夜的假期。虽然早已从书信中获悉了艾格尼丝的病情,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他既惊讶又心痛。
「别这样,上尉先生。」艾格尼丝显得一如既往的活泼,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他抚着她的手背,碍于迪莉娅姑姑在身边而不能吻她。赶路似乎让迪莉娅姑姑很疲倦,现在是傍晚六点,她在用晚饭的时候已经开始东倒西歪的眼皮打架了。在夜晚降临之前,这给了詹姆斯和艾格尼丝很长的独处时间。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沙发上,说着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互诉衷肠,亲密无间,大部分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艾格尼丝时不时大笑着倒在他的肩膀上。詹姆斯暗暗吃惊,哪怕不借助于纸笔,大部分的时候艾格尼丝都能跟上交谈,她总是这样出人意表,但她的眼睛也因此长久专注于盯着他的嘴唇,极少看向他。
「艾格尼丝」,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她的手指贴着他的嘴唇,感受它在她手指尖上的翕动,「看着我的眼睛」,她看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但下意识地向上抬起了眼睛。三周之前,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整个伦敦变得人心惶惶,戈尔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了他一天的假期,可谓是仁至义尽。外交官们的福星正在陨落,而将星即将升起。他不是没有心存过和平的希望,但如果战争终将不可避免,他随时可以为了英国去死,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但因此与所爱分离,仍让他觉得心痛如绞。他放下她的手,凑上前去吻她,将手抚向她的后颈,他的手触摸到她脖子上的项链,项链贴着她细长而温暖的脖子,一点儿也不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他的脑中闪现而至,他们为什不结婚呢?就明天,马上。他想着结婚需要的物件,要是早一点想到就好了,他们可以让迪莉娅姑姑做见证人,或许戈尔少校也能担此重任,他虽然不怎么喜欢戈尔,但戈尔绝不会拒绝他的这个请求。这些想法让他的眼睛,嘴唇,手指都随着心脏砰砰作响,鬼使神差的,他将手从艾格尼丝衬衫的领口向下伸去。
「艾格尼丝,嫁给我。」他的手继续往下滑,碰到她赤裸后背上内衣的扣绊,这才意识到唐突和失礼。他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转而低下身吻她的手指,他有点不好意思抬头去看艾格尼丝的表情,但庆幸艾格尼丝没有抽回她的手去。没过多久,他感到艾格尼丝轻抚上他的脸颊和耳朵,就像她安慰他时常常做的那样,「我想先去洗个澡,天气太热了,我们在路上跑了一整天。可以吗詹姆斯?」
他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甚至还侧耳听到衣服脱离身体时摩擦出来的窸窣声。天哪,这可真够猥琐的。他转身走到阳台,斜靠在栏杆上,但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还是如挥之不去的嗡嗡蚊蝇一样钻入他的耳朵里。他徒劳地掏了掏口袋,又在唇上来来回回地摸索,想抽上一根烟。他曾经见过的,那时艾格尼丝还只有十八岁,她的手背搭住眼睛,牙齿咬着下唇,因为害怕肩头抖动,他没让事情继续下去,但他看了她很多眼,从她的额头,下巴,胸口,小腹,膝盖,脚趾,一路很贪婪地看下去。他想,他得娶她,他只想娶她。
「詹姆斯?」他被叫声惊醒,转头看到艾格尼丝站在门内,正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庆幸的是大部分地方叫浴袍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轻抽鼻子,嗅到她身上还带着水珠气的甜香味儿,艾格尼丝还没有回答他,他不想在此之前对她做太失礼的事,他得等等,再等一等。
等他走进卧室的时候,艾格尼丝已经换了一身睡袍,他不知道这是她从哪儿找来的,在他还未被逐出家门的时候,经常和父亲参加很多上流社会的舞会,对于女性们在社交场合的大胆穿着习以为常。看来睡袍的设计也延续了礼服的风格,淡粉色的睡袍几乎是半透明的,没有纽扣,仅仅用一根带子系住,隔着它他就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艾格尼丝只穿着内衣。
他得等等。他的喉头发干,俯身将她压在身下,他想问她什么来着?「詹姆斯」,她把手揉进他的头发里,他的头发长得稍微有点长了,手感很柔软,并不显得粗硬。「你会参战吗?」这正是他们在适才亲密无间的谈话中一直小心翼翼避开的话题,问出了这句话,艾格尼斯的眼眶和鼻头立刻泛红起来,「你会死吗?」他曾跟随基奇纳勋爵在喀土穆建立赫赫战功,也参加过刚结束不久的布尔战争,他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哪怕和德国人比起来,曾经的敌人可能不值一提,但他不是个只将军事理论停留在纸面上,在战场上会愣头愣脑丢掉性命的军官。他不害怕战死,愿意为英国流尽每一滴血,但在此刻,他更想活下去。他拨开身下艾格尼丝软得像缎子一样的黑头发,一个劲儿地吻她,「我会活着。」
有点硬东西硌到他的脸颊,那是订婚戒指,他隔着戒指,由上自下地吻她。十五岁就告别处男身的詹姆斯不是个毛头小子,虽然自从认识艾格尼丝之后,别说上床,除了色情杂志,他差点都要忘了女人的身体长成什么样儿。他俯撑着身体,觉得艾格尼丝紧绷得像张弓。「好姑娘」,他轻一下重一下地咬着她的下颌,「你觉得我在欺负你吗?」他不希望她那么紧张,但玩笑可能开过了,艾格尼丝深吸了一口气,他甚至都听见头顶的空气一下子骤缩,被她大口吸进胸腔里的声音。「你想要吗?」艾格尼丝搂住他的肩膀,让柔润胸口贴上他的脸,她胆大得超乎他的想象,你永远不知道她的决心能为一件事做到什么程度,他爱她这一点。他用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从她的大腿根往里,帮他做着试探。现在他觉得脑子缺氧,礼数,战争,暂时统统都被他抛诸脑后了,全身的血液只在他身体一个地方充涨得厉害。
「我爱你。」他往她的身体里推进,受到了很深的阻碍,「我弄疼你了吗?」他感到她的身体一下子缩紧起来,下意识地要把他往外推。艾格尼丝摇了摇头,她的手指把他更紧地扣向自己,好像担心他会因此逃跑一样。他觉得他该稍微停一停,但他太想了,以至无法克制地就把自己推进她的身体里。她的睫毛微颤,脸颊绯红,起伏的胸口下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他知道他应该停下来,听听她要对他说的话,但他没法停下来,他一旦这样想着,终于把自己整个儿送进了她的身体里。
林逸咬牙忍着,几乎觉得自己要哭出声来。她觉得很痛,从脚趾尖到头发梢,都撕心裂肺般的痛,那并非是身体所不能忍受的疼痛,但她的痛不单单来自于身体。她耳朵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哭腔,满是鲜血,她向她求救着,往深海里无可遏制地坠落下去。她不能让詹姆斯停下来,她怎么还有停下来的余地,即便时间在此戛然而止,她所有的幡然悔悟,痛彻心扉就都能轻而易举就此揭过吗?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
詹姆斯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太阳还尚未完全从地平线升起。但艾格尼丝已经起来了,她背对着他,光脚踩在地毯上,乌黑长发从她的肩膀上溜下来,来自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便这样透过窗纱,隔着肩膀,从她头发间的缝隙落在了他脸上。他觉出气氛中隐约的不对劲,「艾格尼丝?」艾格尼丝转过身来,她反手解下了项链,将订婚戒指放到他的手心。「对不起詹姆斯」,她捂住嘴哭起来,上下颚咬得咯咯作响,生怕一松开手就要变成嚎啕大哭,「我不能嫁给你。」没关系,没关系艾格尼丝,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你得等我。他握紧她的手,想开口安慰她,但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手心冰凉,而眼泪从她的黑瞳里如决堤洪水一样将他淹没了,「我不会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