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文字的貞德動作笨拙,連筆都拿不好,Alter嘲笑幾回後看不下去,乾脆握住對方的手,邊唸出字母邊帶著少女一筆一畫寫著。字母很快全部輪了一遍,Alter放開她,環起手等學生再度嘗試。
貞德握著筆的手指不敢亂移,姿勢終於標準,但筆卻提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直到一邊的Alter開口催促後,才轉過頭露出燦爛笑臉。
「妳這傢伙幹嘛笑啊?難道以為笑一笑就可以混過去嗎?」Alter罵了句,她從來搞不懂聖女到底在想些什麼,老愛笑,不管面對怎樣的危機都笑著,就連在特異點戰鬥時擋在前方被打得滿身傷,還是轉頭對她微笑。
她討厭透那個笑容。
但眼前的少女並非總惹怒她的那個聖女,被罵了的貞德回頭面對羊皮紙,背影竟有幾分心虛的意味。
「……每次這樣笑,母親就不會對我又在乾草堆裡睡著生氣了。」少女說得小聲,還縮了縮肩膀。
「妳是把我當妳媽嗎?」Alter氣笑了,在貞德微弱的反駁中伸手拍了下金色的後腦杓。「快寫。」
這番母親言論有夠讓人不爽,況且就某方面的意義而言,聖女和魔女的關係該是相反。
不對,才不是,她立刻腦內否定方才想到的關聯,她跟那個聖女一點關係也沒有。
「妳快寫啦!」她兇得更大聲。
「剛剛Alter離太近了,沒辦法集中……」貞德縮了縮腦袋,耳根微紅。
抱怨又似撒嬌的話語倒害得Alter也不自在起來,她在貞德後頭慌亂了幾秒匆匆找回怒容:「所以是在怪我嗎?」
貞德小聲說了不是,乖乖提筆寫下歪歪扭扭的字母,Alter在旁邊沉默看著。
她好像沒怎麼看過聖女的背影,聖女總是面對著她,對她笑,對她說話,是聖女看著她的背影,看她戰鬥,看她發怒,看她離開。她和那個聖女兩個人,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子和平地共同做一件事。
安靜的、努力的……也挺好。除了這傢伙的字真的很醜以外。
「噹——噹——噹——」
悠揚的鐘聲打亂這靜謐時刻,Alter又蹙起眉,不太滿意地看著聽見鍾聲就丟了筆、驚慌起來的貞德。
「幹嘛啦。」她想兇一點,聲音卻沒有慣常的怒意,或許是因為她明白鐘聲對聖女的意義,既是作為英靈的知識儲備,也是對聖女的了解,當鐘聲響起時,聖女手頭上的任何事都無足輕重。
「我忘記有晚禱了。」貞德捲起羊皮紙,蓋緊墨水蓋,回頭對Alter充滿歉意地笑。
虔誠的農村少女收拾好桌面,手推開家裡大門,夕陽餘暉灑進,照得那頭金髮有淺淡的溫柔。
「那個、Alter,要一起來嗎?」
門邊的貞德朝她伸手,邀她與自己一同離開,離開逐漸灰暗的空間,踏進一日中僅存的光。
Alter握緊拳。
「我不信主。」她低聲說。
小村莊的教堂也小,毫無掌控大半地球的大宗教的氣勢與威嚴,不過是普通的木板和石材搭建的簡單建築。而跟隨鐘聲聚集起的村民,在白髮蒼蒼的年老神父面前,魚貫排列於長排的木板凳前。
神父帶領信眾畫了十字,Alter的手指僵著,隨便在胸前比劃幾下。
Alter不喜歡這樣,不喜歡畫了十字過後明明有椅子卻不能坐,不喜歡村民一致開口唱出讚美詩,該死的鄉下村民唱歌一點也不好聽,就算內容背得再怎麼滾瓜爛熟也絕對跑了調。
儘管村民們——包括她旁邊的笨蛋——唱歌都十足難聽,Alter也能輕鬆辨認他們所唱的一字一句:
「……我的靈魂颂揚上主,我的心神歡躍於天主,我的救主。」聖母瑪利亞的謝主曲,路加福音第一章四十六到五十五節。Alter皺緊了眉。
主若是全知全能,若是憐憫世人,為何對值得拯救之人得呼喊置若罔聞,為何世間仍有饑饉,仍有戰爭,正義仍未顯而不公不義長存?
難道主的羔羊,終究只是無足輕重的羔羊?
她不信主,沒辦法信主。
像是感應到這股不悅,貞德拉住Alter的手,柔軟的手暖呼呼的,熨平Alter心頭悶燒的怒火。
Alter微微側頭,偷覷了貞德一眼。敬神的少女目視前方,讚主的歌曲不停。Alter收回視線,使勁捏了下貞德的掌心,抽回自已的手,緊貼著腿。
身旁專心唱著歌的人輕輕撞了下她的肩膀,她撞了回去,又裝著沒事似的站直身子。她心裡數著秒,身旁的人除了繼續唱難聽的歌外卻再沒動靜,她又狐疑地偷往貞德臉瞄去,正巧對上遲了一秒轉來目光的貞德,藍眼睛依舊柔和,卻無奈得彷彿看著幼稚打鬧的孩子。
Alter臉頰發熱,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愚蠢,尷尬地默默從貞德旁移遠兩步。
貞德又伸過來的手撲了個空,Alter能感覺到那雙藍眼睛在她的側臉停留,又離開。
Alter沒縮回原本的距離,往貞德那邊縮了半步才不算。
曲子總算告終,信眾得以坐下,Alter的動作比村民們要快了幾毫秒,長排的木板凳硬得同樣叫人不悅。
村民們安靜坐進長排的木板凳,合起雙手,垂首閉眼。
神父輕握著掛在胸前的十字架,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誦念經文,教堂裡的燭光搖曳,安寧平和到好似能超脫繁雜的瑣事,抵達主的國度。
Alter強忍著對虔誠信仰的噁心坐在貞德身旁,要不是為了順便看看村莊是否有哪裡異常,她才不會搭上貞德的手,跟著來到教堂。
她不想看到此刻貞德輕揚的嘴角,不想看到貞德平靜的側臉,這很討厭——她討厭聖女之所以神聖,討厭聖女為主獻身。
Alter更討厭踏進教堂後的不安和躁動隨著身邊的人的呼吸一點一點被抹平,她可是復仇魔女,面對信仰、尤其是面對不曾聆聽過她的主,唯一該做的事是執起她的旗幟,喚來她的惡龍,將十字架連同村莊燒成焦土。
不該是看著貞德的側臉,然後心跳放慢,更不該隨之合起雙掌,彷若祈求。
她不明白。不明白魔女為何祈求,不明白究竟還能向誰祈求。
經文誦唸告終,儀式進入最後的靜默,Alter看著少女的睫毛顫動,看著少女睜開眼睛如夜晚過後天空漸漸蔚藍,看著少女抬頭,淺淺對著她笑。
貞德張口卻無聲,但仍能讀出唇形,喊著她的名,Alter、Alter。
Alter狼狽地轉開頭,貞德往她的方向又挨得近了些。
貞德握住她的手,緊緊地。
半晌,Alter回握。
晚禱結束後,村民互相告別,貞德好不容易從熱情中脫身,急急朝著在門邊等著她的Alter走去,自然勾住Alter手臂,對立即響起的罵聲視若無睹,反正老愛生氣的Alter沒有甩開。
她們踩著夜色回屋。十五世紀的法蘭西沒有光害亦沒有厚厚的雲層,月光皎潔,繁星點點閃爍。
明月、星夜、只有美人相伴的小徑,Alter卻一路無聲,空氣死寂得可怕。
貞德試了幾次開啟話題,只得Alter漫不經心的偶爾點頭,在拐過回家前的最後一個彎,她也陷入沉默。
或許Alter不高興了,真的不高興了。貞德揣測,或許是因為她寫不出Alter那樣漂亮俐落的字?還是說肚子餓了?她今天似乎只有讓Alter吃顆蘋果和喝一杯葡萄酒。
大概是餓了,貞德判斷,拉著Alter的手走得更快。
被猛一拉的Alter總算有了反應,兇了貞德幾句,但擔心起對方的胃的貞德只走得更快,把人拉進門後就把人按在椅子上坐好,Alter一臉莫名其妙,而貞德喊著會馬上準備食物,在黑暗的屋子中找出壁爐邊上的打火石。
雖然沒能搞懂貞德從哪裡覺得她餓了,但迦勒底的聖女也老是擅自替她準備各種她未必需要的東西。罷了,即使一點都不期待這小村莊能夠擺出什麼美味,Alter還是憑藉從者優秀的夜視能力走到貞德旁邊,拿過打火石,粗聲粗氣要貞德先去準備該準備的。
在貞德轉過頭後,Alter指尖碰上老早堆好的木柴,火焰倏地燃起。藉著火光拿出鍋子的貞德道了謝。
Alter沒有應聲,只是神色複雜地看著方才點火的指頭。
雖然點這小火不需要多少魔力,但她損耗的魔力立刻被補滿了,又一個這地方很詭異的證據。真該死,Alter咬了咬下唇。
晚餐是稀粥與黑麵包,屬於中世紀的、很難吃的稀粥與黑麵包。
稀粥不知是用什麼穀物熬成,簡直像沒什麼味道又稍稍黏稠的熱水,而黑麵包又硬又乾,Alter只能學著貞德的動作,掰開硬梆梆的麵包,泡進粥裡,等吸收了水份的黑麵包軟化。相比之下,先前被嫌棄的葡萄酒簡直無比美味。
……Alter從來沒這麼迫切希望身邊有其他從者,要怎麼才能把迦勒底的紅衣大廚召喚到這鬼地方啊!不然那個以為自己是貓的女僕狐狸也行啊!她想吃二十一世紀的食物!
「抱歉,沒能好好招待Alter。」Alter看著食物糾結的神色太明顯,貞德道了歉,她沒考慮到Alter可能吃不習慣,忘記來自異鄉的士兵可能是個貴族,而她沒能煮出貴族的精緻菜餚。
Alter斜了貞德一眼,說沒關係,但又要一顆蘋果,貞德從椅子上蹦起來去給她拿。
她再掰了一小塊麵包泡進稀粥,這東西難吃歸難吃,勉強還能入口。
況且貞德那副愧疚的樣子實在礙眼。
貞德抱了三顆蘋果回來,拿過Alter吃剩的黑麵包,把蘋果放進空空的手,說明天會去看看有沒有哪個人家願意賣些不同的水果,給Alter換換口味。
Alter沒說話,咬著她的蘋果,沒說她想吃肉,或許她明天該甩開貞德,看看能不能打些野味,還得小心別烤太焦。
然後她把另一顆蘋果塞進貞德的嘴裡,止住不肯停下、煩死人的道歉。
「明天我會努力練字的。」貞德嚥下水果,找個能討好對方的說詞,又努力想了想還能給對方什麼。Alter是遠來的士兵,雖說不知是何處的戰爭,但征途肯定風塵僕僕又容易積累疲憊。「也會燒水給Alter洗澡。」
Alter又一次被蘋果嗆到,她永遠搞不懂聖女的大腦構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