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可蕾尔在黑暗中回忆那个少女。
灰棕色的长卷发,纤长的睫羽,明净的肤色,动人的曲线。还有她睁开眼的一瞬间,蓝紫色的眼睛,像夏日夜空里点缀着温柔的星星。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觉得……很漂亮。漂亮到想要再去看她一眼,再感受一遍那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受。——心跳加速,脸颊发热,呼吸紊乱。为什么那种感觉会让我觉得很美好呢……
贝可蕾尔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出去偷看,就感觉似乎有人打开了琴箱,周围有柔和的光。
“啊……”有人低低地叹息一声,很满意的样子。贝可蕾尔猜是那个少女。少女把小提琴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最终搁到肩头,正准备拉,突然又放下来,上了一遍松香。
你今天已经上了三遍松香,再上一遍琴弓就太涩了。贝可蕾尔悄悄吐槽。
少女开始运弓。
《天空随想曲》。
仿佛只需要用本能就可以演奏。
在琴弓与琴弦摩擦的瞬间,凯尔温感到这把琴与自己有一种极致的契合。它简直像是身体被夺走的某一部分,终于被还了回来。
琴弓下流泻的每一个音符,都在按照凯尔温的意愿跳跃,没有任何的不和谐。像梦境般纯净绮丽的琴声,流满了整个房间,把演奏者把围在其中,或者说淹没了她。
“……”
乐曲结束时,凯尔温满意得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什么礼物比这更好了。她珍爱地把小提琴放回到琴箱里,眼睛亮晶晶的,语气认真,显得有点儿傻:“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贝可蕾尔在心里悄悄地想。
她那么好看,拉琴也的确很厉害,想要……再靠近她一点。
她晚上大概会早点睡觉吧?那个时候再化成人形去看她一次好了。再看一次。今晚,今晚就想看她。提琴形态下没有视觉真糟糕啊。
贝可蕾尔本以为她会早点睡觉,谁知道她坐上床后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让贝可蕾尔几乎不耐烦了。真是的,我想早点看她嘛……
耐着性子再等了好一阵子,估摸着她大概睡着了,贝可蕾尔便偷偷摸摸地化了人形出来看她。
房间里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黑漆漆的,而是点了一盏夜灯,投下温暖的昏黄的光。她以前在工作室过夜的时候,整个工作室都是一片黑。卡门先生连窗帘都不准她拉开,门外又经常窜过老鼠和流浪猫,贝可蕾尔想起来都觉得不安。
她转过头去,望向她的睡美人。昏黄的灯光让少女的轮廓显得越发柔和,鼻梁与睫羽在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白皙的肌肤被映成暖色,看起来就很柔软。纯色棉布睡裙包裹住身躯,微微露出南瓜裤的花边。
贝可蕾尔的视线不知不觉柔和起来。她轻轻按着胸口,感受着胸腔深处那莫名其妙的跃动。
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卡门先生也没有教过她这回事。贝可蕾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份莫名的心情,令她不安、想要躲避,也令她更想接近这个人。
也许,承认她是主人也不错……
少女柔软的长卷发睡得有点乱了,却还是那么讨人喜欢。贝可蕾尔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头。
原本凯尔温只是迷迷糊糊有点醒了,但她在恍惚之间看到了床边有个人,简直吓了一跳。她很快意识到这身形显然就是午睡时那个女孩子,不由得又兴奋起来,打定了捉住她的决心。
那女孩子一开始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俯身看着,到后来竟然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碰一碰凯尔温。说实话,她的手落在脑袋上让凯尔温觉得又软又暖,如果握起来一定——
——凯尔温突然抓住女孩子的手,猛地翻身坐起,把她往床上拖。那孩子显然又疼又惊,发出不安的呻吟,但凯尔温暂时来不及在意。把那孩子压到身下,双腿跨跪在她的腰肢两侧,一手把那孩子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完全压制!!
“你是谁?”凯尔温逼近了她,希望显得有气势一些。
被压着的贝可蕾尔难受极了,娇小的身子不安地挣扎着,但也只是徒劳。她抬起湿漉漉的玫瑰色眼眸,声音自凯尔温指缝中传来,语气几乎带了哭腔:“放开我好吗?好难受…呜……”
她现在觉得又难受又委屈。只是看你一下,摸一摸头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手腕好痛……太粗暴了,我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人是我的主人!呜……好难受啊……
少女柔软的唇舌蹭在凯尔温手中,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触觉。身下少女面红耳赤、含着眼泪惹人怜爱的模样,还有两个人微妙的姿势,总感觉……
凯尔温及时停止自己的诡异联想。她盯着女孩子玫瑰色的双眸,长叹一声,从她身上起来了。想想,怕她凭空消失,于是改为让她坐在床上,自己则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这样,不那么难受了吧?”凯尔温觉得自己太奇怪了,为什么抓一个偷窥自己的人还要在意对方难不难受啊?
“……嗯。”贝可蕾尔有点别扭,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被人类触碰的同时是不能收回人形的,难道我就得这么一直被她揪着吗……
凯尔温顺着她的视线,发觉那纤细的手腕已经在捕捉时被凯尔温攥得发红了,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对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对不起,之前弄疼你了。”
“……”女孩子没说话,好几秒后才嗫嚅道,“没事……是我先擅自偷看您……”
看到对方乖乖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可爱模样,凯尔温莫名轻松起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贝可蕾尔·卡门。”
凯尔温记得卡门正是那位制琴大师的姓氏。她略一点头,自作主张地给眼前人起了爱称:“好,贝尔。我的名字是凯尔温·费希尔。”
“费希尔小姐。”贝可蕾尔小声道。她是那种糯糯的可爱声线。
“你怎么进我家的?”
“被一位老先生买进来的。然后他把我送给了你。”贝可蕾尔小心地看了看她,如实回答。
买进来送给我?
爷爷还有第二份假期礼物给我啊?还是个大活人?凯尔温完全惊住了,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在哪儿?在哪儿买的你?”
“琴行。”
琴行卖人??
凯尔温平复一下呼吸,问道:“贝尔,你今年几岁了?”
贝可蕾尔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最后回答:“被造出来已经有十六年了。”
被造出来?
这番谈话实在是太有冲击性,以至于凯尔温不知道如何追问:“等会儿,我没明白……你说你是被造出来的?什么意思?”
贝可蕾尔撅了撅嘴,挣开凯尔温的手,跳下床抱起了凯尔温的琴箱,里面是那把作为假期礼物的小提琴。
“我就是这把琴。这把琴被造出来十六年,所以我也十六岁。明白了吗?”
贝可蕾尔·卡门在卡门先生的制琴工作室长大。
她的本体是卡门先生倾力制作的一把小提琴,但卡门先生对成品不太满意,于是把它搁在工作室里没有卖掉。那把琴已经很好,属于他作品当中的上乘之作。但是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上倾注了很多,他就会对它有着更高的期望——那把琴没有达到他的期望。
那把被倾注过多心血,被赋予过高期望的小提琴,逐渐产生了一个灵魂。她能够变成人形,那时候还只能成为婴孩的样子,直到后来,她的人形形态仿佛人一样,逐渐长大。
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在卡门先生的工作室帮忙制琴。她没见过别的什么人,也从来没有出过工作室的门,只是一直地、一直地工作。她并不是人,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要不然卡门先生早就把她视为负担了。
她只是卡门先生制琴的工具,不需要交流也不需要被教育。所以她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也一无所知。卡门先生在日常对话中也对她没什么好气。
可以说,她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
但是从贝可蕾尔的视角来看,她只是一直做着制琴的工作,而卡门先生对她很冷淡。仅此而已。
到她被造出来的第十五年,卡门先生病逝。他的家人把他的作品全部卖掉。贝可蕾尔的本体被费希尔先生买下,送到了凯尔温手里。
“……”凯尔温满脸怀疑,“真的?”
“真的。”贝可蕾尔点头。
“……证明一下?”
贝可蕾尔哼了一声。她只有在被人触碰时才无法收回人形,而现在凯尔温并没有触及她,收回人形是非常简单的事。
她闭上眼睛,抱住了她的本体。
少女纤细的身形在顷刻间无声消失,仅仅有一点荧光钻进了小提琴的共鸣箱。
“……哇。”
目睹这一幕的凯尔温还是挺兴奋的,自己居然和妖精什么的扯上了关系,而且对方还很可爱的样子……
“好的,我相信了。”凯尔温愉快地摸了一下小提琴,“贝尔,请你出来吧。”
——不妙的预感。
“……等等,贝尔,你不要这样一直躲在琴里啊!刚才是我太粗暴了,请你出来,我还有好多话想问呜哇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