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角色】

呼……呼……呼……

氧氣罩內的呼吸聲跟著心電圖的規律填滿房內所有寂靜的空隙，交扣在下顎前的雙手再次輕敲了敲自己的下唇幾次後放下，起身走動的行為是重複十分鐘前的反覆動作。

但視線依然沒有從病床上的女病患離開過。

那不是她的家人，更確切來說她們也不是朋友，只是時常在手術室共事的醫生、麻將桌或桌球桌上廝殺輸贏的對手，澡堂偶遇的同事。

她們，真的不是什麼特別關係。

她只是，在困難的手術時沒有她時會覺得手術時間比平常來的多，術後需要六個以上的糖漿來補充體力。

她只是 ，發現她和平常不一樣或和什麼人比較密切時會特別注意，想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不同。

她只是，得知她和晶叔一樣隱瞞病情、甚至絕望地放棄生命卻還不肯告訴她時，感到莫名怒氣和第二次的手足無措。

因為她差點就救不了她、差點又無法實現病人那句一定要守住的諾言。

時間，在術後過了三個小時，應該要和難得回國的小舞一同歡慶的聖誕節也在三個小時前悄悄結束。

再次無意識地踱步到病床邊，一旁顯示數值正常的機械螢幕不知怎麼地在這時顯得格外刺眼。

明明所有數字都在正常範圍。

為什麼你還不醒來？

「嘖。」不滿的單音，卻不是對進入手術後就一直昏睡的病人，而是對無法壓抑心裡焦躁的自己感到不高興，這是她第二次如此煩悶到無法靜靜在沙發上闔眼小憩一會。

不是自認不會失敗的手術嗎？

不是覺得手術沒有失敗嗎？

為何會有一絲擔心手術失敗的憂慮呢？

…快點醒來…好嗎？

沒有出聲，只有嘴唇不自主勾勒那人的名字，鮮少對外示弱的表情，此刻依舊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期盼著少有的願望實現。

「發燒了？」發現額上幾許薄汗，原有的負面情緒倏地被緊張取代，多次確認螢幕上顯示的數據和自己測量的結果一樣，並非任何不良的發炎反應後，佔據眉間的憂慮也才鬆口氣的放開拉過緊的細微肌肉，並注意到這個房間比剛進來時還要熱上許多。

不能感冒…

感冒會發燒的…

對著眼前畫面猶豫一陣後，還是決定先用醫院的毛巾去廁所擰濕替病人擦汗。

她不是沒做過幫病人擦汗這件事，只是會不自主擔心的行為會不會讓病人不舒服、不自主在乎那人的許多情緒，即便某種程度，在手術台上她已經把她部份的裡裡外外摸透了，但不代表在手術室外她還可以對她恣意妄為專業以外的舉動。

她擔心她發燒，怕病情會因此加重，所以才在這個未眠的夜裡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汗。

僅此而已。

僅是這個用來催眠自己的理由而已。

──沒有你，我們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所以快點醒來好嗎？

是不是多了一個字、幾個音節沒人知道。

只知道氧氣罩內的白霧似乎在這些字句後、出現些許像是回應她請求的變化。

呼……呼……呼……

氧氣罩內的呼吸聲跟著心電圖的規律填滿房內所有寂靜的空隙，卻不再是房間一角的聲音，而是近在咫尺、蓋在臉上維持自己生命的世界聲音。

然後，半夢半醒間的她，感覺到一個微濕微涼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撫過她的額間，似乎像她對夢裡的病患一樣地在幫她擦汗。

只可惜身體太累、無法完全睜開眼睛看清楚是誰在做這件事，僅能從些微的縫隙中有個人影輪廓後，禁不起疲倦地在感受到一個應該是體溫的熱度貼上額際後，莫名安心地沉沉睡去。

「沒有你，我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所以快點醒來好嗎？」

意識漂離前隱約聽見的話，但是不是少了個字、忽略了幾個音節她不確定。

或許，這也只是她的夢境而已。

內心祈求的一個聲音而已。

唯一清楚的，她知道是誰在對她說這句話。

一種醫病角色互換的概念。

呼……呼……呼……

生命特徵，安定維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