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意義】
…謝謝你…
…但對不起…
『嗶──』
『不!媽媽!媽媽──!』
『是你!!是你說絕對不會失敗的!為什麼現在手術失敗了?!為什麼!!』
──是你殺了我媽媽!
──像害死你爸爸一樣的殺了我媽媽!
「唔。」忽地驚醒,過分鮮明的夢境和眼前模糊不清的視線呈現強烈對比,頭腦昏沉,身體還沒隨著意識清醒只能維持原樣地側躺在床上,眼簾輕眨,視野隨著淚水滑出眼角而清晰很多。
「怎麼…又夢到了…」呼吸,在幾次換氣後回歸正常,稍微握拳感受身體和意識連結,總算了解剛才彷彿再次經歷的場景不過是場夢後,因為驚嚇而放大的瞳孔也慢慢恢復正常大小。
右手指背輕輕拭去兩頰上的淚痕,還沒想到夢見過去的原因,手機鬧鈴震動再次拉走她的意識,緩緩坐起身子、關掉鬧鈴,沒什麼睡好的金髮女性便在一片渾沌中迎接新的一天。
六點四十五分,一個說早也不算太早的時間,只是比起太陽完全升起後的耀眼,此時從窗簾縫隙撒入木拼地板上的白色晨光倒有種說不上的溫柔婉約。
隨意將散在背後的長髮束起、鯊魚夾固定在後腦勺上,下床穿好室內拖鞋的金髮女子也順手將整夜維持室溫的冷氣關閉,離開體溫比手把低溫的睡房,女子先到飲水機前倒杯溫水化解喉嚨輕微乾澀的不適。
「嗶。」短促的電子音忽地從玄關傳來,伴隨在深綠金屬大門開啟後的是一頭熟悉的褐色及肩短髮。
「早安。」察覺到進門後的視線,手中拎著一袋東西的女子也迅速瞥了眼視線來源後,用常見的淡漠表情向不是很熟的對方說了句早安,接著蹲下身子繼續脫鞋和放鞋的動作,「昨晚睡得好嗎?」
「…不是很好。」想起清醒前零星的夢境片段,無法一夜無夢的女子也不禁疲憊地說出心裡話,聽得原本隨口問問的褐短髮女子眼中出現短暫好奇光點,「…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只是一些小事,順便拿點資料回來。」大概知道這話主要想問什麼,褐短髮女子也一邊說出清晨回來的原因,一邊將另一半特地買來給她們的早餐放到客廳木矮桌上,順勢從袋中拿上手的依然是時常被某人警告的罐裝黑咖啡,「畢竟醫療體系的資料向來不易從外部取得,不趁這時候拿一些資料就不像他們會做的事情了。」
「另外,她醒了。」幾個簡單的字,瞬間讓以為沒有任何消息的金髮女子激動地放下水杯、打算開口追問時,接在後頭的話暫時制止她可能的連環問題,「聽說是半夜三點多的時候清醒,除了連續兩天昏迷導致身體缺乏營養且異常疲倦外,駐夜醫生的說法是沒有其他問題。」
「不過更詳細的身體狀況這一、兩天應該會安排相關的檢查來做確認,目前也只是初步…」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什麼為什麼?」
「告訴我大門醫生醒了這件事,為什麼現在才跟我說?」依舊是不冷不熱的語氣,卻能從句中的急切聽出藏在裡頭的不滿情緒,「我不是大門醫生的主治醫生嗎?為什麼你現在才跟我…」沒把話說完,想到什麼的金髮女子頓時快步走回房間。
「你要去哪裡?」
「去大門醫生那裡看看她的狀況。」沒有更衣打算,迅速拿了掛在房門後的紅色運動外套後,金髮女子再次匆匆地走向門口準備離去。
「為了關心大門醫生,任意丟下另一個你剛動完手術且沒人照顧的病人離去?」似是隨口提及又彷彿暗示對方著什麼,沒有起伏的問句成功阻止了已經打開大門三分之一的金髮女子,而眼看對方停下衝動,褐髮女子也不再理會對方動向地坐上三人座沙發,「而且你現在去醫院也沒有用,你似乎會錯意了。」
「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會錯意了?」
「你並不是大門醫生的主治醫生,只是主刀醫生而已。」拿出手機,回覆到家的平安訊息送給已經去警署上班的戀人,輕描淡寫的口吻從那雙薄博的紅唇說出不知怎麼地給人一種輕視和不屑的殺傷力,「這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同,但對一個知悉自己來日不多的人來說卻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你別隨便亂說,大門醫生還可以活很久,只要她再接受兩次手術就可以…」
「再兩次手術是嗎?」似乎聽見什麼有趣的言論,勾上嘴角的高度和那忽然深邃的眼眸有著微妙的反比,卻沒讓自認主治醫師的女子等待太久,下一句質疑便再次打斷那人未出口的疑問,「問題是,她有辦法再接受兩次手術嗎?而他們會給我們時間這麼做嗎?」
「我這…」
「很多時候醫療技術不是問題,而是時間和個人體質造成的不如預期。」看著將門關上卻還站在原地的金髮女性不知如何應對的茫然面容,不小心說出事實的褐短髮女子也緩緩收回視線、喝完沒有現沖好喝的罐裝黑咖啡,「這點你不是最清楚的嗎,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就像那小女孩的母親…」
「你到底想說什麼?」彷彿被說中深埋在心底封陳的黑色記憶,一早臉上就沒什麼血色的Leonhart(萊恩哈德)此刻臉孔更加暗沉陰鬱,原先空白的思緒也在最後的隱喻中瞬間和一些畫面串起夢醒前的片段殘影,「你又知道了什麼…」
「對於你的事情,我相信不知道的部分比知道的還多。」毫不避諱地坦承自己的無知,卻沒打算為引起Leonhart(萊恩哈德)低迷情緒道歉或給予安撫,反倒脫下外套、拿出桌腳旁袋內剛剛帶出去的筆記型電腦,「而且那件事,也不過是你的背景調查文件中幾個比較引人注意的記錄。」
「雖然文末表示那時的切除癌細胞擴散部位非常成功,術後的治療也如你過去經驗中那樣順利,但病人長年操勞、身心加速老化等關係,依舊使對方在兩個禮拜後自然死亡。」打開一早取得的相關資料,完全外文的內容反倒讓她覺得比現在生活周遭的文字來的熟悉,「即便當時整個事件所有人都明白不是你的錯,身為那位病人的主治醫生,那次的經驗依舊加深你原有的心靈創傷。」
「如今同樣的事情可能再度上演,你確定你有辦法再次承擔救人失敗的風險?」不同咖啡店那時對"我絕對不會失敗"抱有的期待口吻,此刻的問句彷彿直接點明對方一定會失敗的殘酷事實,「有能力再次承受失敗後失去一切的痛苦?對自己的醫術繼續抱持"我絕對不會失敗"的信念?」
「私、失敗しないので(我絕對不會失敗).」彷彿上一秒的低壓情緒只是錯覺,面對褐髮女子的質疑,Leonhart(萊恩哈特)仍是眼神堅定地說出這話,似乎比起認清事實、有什麼更重要的意義讓她必須這麼執著,「我一定會想辦法拯救大門醫生。」
「既然不是主治醫生都願意做到這樣,那你還有必要堅持當她的主治醫生嗎?」不對眼前人的固執和反駁有所認同或動搖,褐髮女子繼續順著那些發言加強她想表達的意思,「如果手術房保密一事是遵從大門醫生不希望更多無辜的人受害,那麼不想有任何醫生因為她的預期死亡而背負主治醫生不該有的指控和陰影的這個心願,你應該沒有不清楚或拒絕的理由才對。」
「而且"絕對不會失敗"的真正意義是對你自己還是那些病人呢?」感覺眼睛再次發痠,連續熬夜的褐髮女子也不得不用兩指輕壓內眼角處、引出淚水滋潤雙眼,「我不在乎你的回答,我只是想提醒你房內還有一個兩天前動完"子彈取出"手術的病人,而你是她的主治醫生。」
「第二手術室的腦瘀血清除手術資料和術後各項數據都寄已到你的信箱,你可以在檢查完病人後慢慢研究。」將部分偷出的資料附到信件裡寄出後,褐髮女子也蓋上螢幕、停止使用電腦,「另外,雖然醫院內的殺手大部分的都找到了,但為了你的生命安全和手術順利,還是少與他們衝突或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外活動。」
「如果沒有急事,九點後我會清醒。」眼看太陽光越來越猖狂地佔據客廳木拼地板,因為某些緣故必須讓自己租屋房間的給病人睡的她,也就起身拉上落地窗簾、打開客廳冷氣,接著如同這幾日"晚出早歸"的生活方式,躺回沙發上蓋上小毯開始補眠。
「…"絕對不會失敗"的真正意義……」喃喃一句似乎過去從未認真理解過的話,在沒有改變大門醫生對她重要程度的情況下,意外減少了第一時間想去醫院了解狀況的衝動。
看了眼另一間房門依舊緊閉的房間,沒有任何親人照顧卻身負任務傷害的臥底探員,和同樣沒有親人卻很多人關心照顧的大門醫生,她的天職和信念已明顯的在她的心中做出決定。
然後,放上門把的手打開了通向另一邊的入口。
室內低溫順著外側高溫傾瀉而出,只是比起仍有消毒水味道的清晨走廊,病房內多了些屬於人才有的淡淡溫柔氣息。
「早安…」低聲問候,因為不確定房鎖已開的病房內的人是否真的清醒了,「…還在睡嗎?」向內走了幾步,除了晶叔、未央和大門依舊還在沉睡階段,城之內醫生也不意外地趴睡在大門的右手邊、緊緊地牽著她的右手。
「我怎麼…」想起自己昨晚離開前根本沒看到城之內的身影,現在卻對城之內此刻也一定在病房的意識輕微訝異。
即便早在和城之內初次遇見的第一天就確定她們不是普通朋友或同事關係,卻還沒得到真切回應前,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她就將城之內歸屬在大門生活範圍裡會一定存在的人物。
或許,這幾天她看見在這裡照顧大門的都是城之內,所以現在沒看到人覺得有些奇怪,只是當她又看到這幾天同樣在這裡照顧大門的晶叔,有紀也不得不更加探析心底深處的想法、不得不對於幾乎無私奉獻的時間和精神感到困惑。
某個早已放在心底也不排斥的答案浮上心頭,只是大門有沒有這樣想法,亦或者之前她們早就是這個秘密關係,但因為大門失憶的緣故、僅剩還保有記憶的城之內在維持不能明說的感情。
雖說事實與否跟她毫無關係也沒有權利插手干涉,但一想到Leonhart(萊恩哈德)那天不明說的意思,有紀不知怎麼地就是有些擔心,畢竟血緣關係再怎麼薄弱,大門未知子仍是她在乎的一個姐姐、自然不希望她在受到更多的傷害。
更別說如果有完全的血緣關係呢?
「未醬?」剛發現城之內和大門的手牽的方式與之前不一樣,吊點滴的那隻手就忽然輕微移動引起她的注意,「未醬你身體…」
噓。
沒有聲音,只有輕微唇型在氧氣罩下隱約呈現的畫面,彷彿在有紀心裡畫下一個止音。
再讓她睡一下。
是心電感應還是自己下意識也想這麼做,有紀已不得而知,只知道大門醒來這件事沒有讓她的喜悅持續太久,因為對那些人而言這不過是一個過程。
在想起呼吸也是需要意識的那刻,生命特徵短暫踩過警戒線地發出不明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