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課

作者:4444444443
更新时间:2018-03-18 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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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帝瞠目而視,百獸驚房,皆散之。」


待希爾達念完段落後,雲文緩緩將泛黃的線裝書闔上,從椅子上站起。她為希爾達重謄了一本《中原古史》,但她自己用的還是從家鄉帶過來的舊書。她是名修長窈窕的魔族女性,隔著對方穿的粗布長袍,希爾達能看到對方纖細的腰線隨著她傾身靠近自己的動作起伏,她將頭湊到希爾達臉頰旁,長髮自耳後流瀉而下,用修長的手指撫上希爾達的書頁。


「這字念「慌」,不是「房」。」


和平常來訪皇城的魔族雜耍藝人或外交使節不同,雲文有著以帝國標準十分美艷的容貌,希爾達曾經稱讚過對方的外表,雲文只是苦笑:


「我從小就被人笑說瘦不拉機的,被人說漂亮還是頭一回。以前喜歡的俊小夥一開始也是看不起我,嫌我不好看,我寫了整整三年情書才讓他同意嫁給我呢。」


「妳結婚了?」


「啊,不好意思,我們的伴侶關係和這的婚姻有點差異。在中原伴侶只是一段持續到女方懷孕的關係而已。當孩子出生後,男方會被送回家裡,等待下一名女性向他提親,孩子則交由女性撫養。」


「所以孩子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嘍?」


「不一定,如果孩子對自己的來歷有興趣,母親一般不會隱瞞,但他們還是歸屬母家。」


「那等​​男人老了,沒人奉養怎麼辦?」


「女人在將男人帶回家前得先付一筆聘金。天,那是他的初夜,價碼更高了。那時我幾乎沒日沒夜的工作,甚麼危險的活都接,還是籌了整整兩年呢。那筆聘金是給男人的財產,家族不得侵吞。真正受歡迎的男人大概到老有些還比普通的地主還有錢...扯遠了,殿下,差不多得開始講課了。」


雲文在希爾達身旁待了兩年,她是艾里溫用重金聘來的魔族旅人,負責擔任希爾達的魔族語家教,似乎是個文人,寫的一手好書法,身上也帶了不少書。經艾里溫考核後發現雲文對魔族整體的民土風情、社會制度、歷史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艾里溫的魔族語是和一名常與魔族往來的人類商人學的,基本史地學全了,說話卻的文縐縐的,而且口音很重,他希望公主能跟著一名道地的魔族人學習。


希爾達用鋼筆沾了點水,在白紙上寫下頁數,接著是關於發音的注釋,其實就是粗略的用帝國通用語拼出正確的發音。


「感覺這段與其說是歷史正傳,比較像神話故事。」女人伸手將垂下的髮絲撥回耳後,笑盈盈的看向希爾達:


「就像這邊教會的紅皮聖典裡除了諸神祇的典故外也有所謂的「聖王列傳」嘛,那章也是在正史教授的範圍內吧。」女人的香氣不停湧進鼻腔,希爾達只覺得臉上一熱:


「妳平常都和人靠那麼近的嗎?」雲文立刻起身,退到與希爾達距離一步遠的地上站好:


「十分抱歉,殿下,我一時沒留意...以前我給一名大戶人家的小姐做過伴讀,那時我們很親密,因此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親密?」


「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雲文微微躬身向希爾達行禮,接著走回自己位於桌子另一端的座位上:「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裡,殿下,您學的很快。」


「雲文。」希爾達晃蕩著雙腳,叫住了正打算拿起書本離開房間的老師:「妳結過婚,但丈夫不在妳身邊,也就是說妳生過小孩?」


「是的,殿下,我有一個女兒,現在應該已經五歲了。」雲文嘴角勾起的弧度未減,眼精卻死死盯著桌面。


「但她不在妳身邊?」雲文沉默片刻,最後嘆了一口氣:


「...我這人定不住,總是喜歡四處走走、闖闖,中原大半江山都遊遍了,便將眼光放到西方去,我本是打算一懷上孩子就帶著她來這的,旅行的前置作業也都準備好了,但這時孩子的父親...我的戀人他大力反對。他說不肯讓孩子跟著我過漂泊不定的生活,受長途跋涉、在異地長大的苦。要是我堅持帶著孩子離開,他現在就死在我面前。於是我在中原把孩子生了下來,並留在他那。


「男人養孩子是犯了大忌的,加上他又有貴族頭銜,直接被家裡趕了出去,但他依然堅持要留著孩子,說他總有辦法的。他已經有我給的嫁妝、接著我又將我所有的財產和住所都給了他,應該夠他養大孩子。他很奇怪,一般生父不會過問孩子的去向。我現在也有透過一些在雜耍團的同鄉寄錢回去,偶爾她們會帶回來他的信...我想總有一天我還是得回去的。話說您不是最近多了一名女伴嗎?她標緻得很呢。這兒的男人沒眼光,要不要叫她去中原看看?瞧瞧那身精壯結實的肌肉,俊小夥們會愛死她的。」


「..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標緻。」


「明明您也這麼覺得,有時我覺得您呀,比起這邊的貴族小姐,更像是我們中原那的女人呢。」希爾達再也忍不住,掩起嘴笑了出來:


「是,妳說的對,她很漂亮。」






當天下午希爾達滿肚子氣的去了亞克努的房間,上完魔族語後她還有一堂禮儀課,她縮著小腹,遵照德雷修女的指示在房內走來走去,接著修女又叫她把上週交代的刺繡作業交出來,她一接過布料便嚴詞訓戒,疾聲厲色的說公主這樣無法依循聖律擔任賢妻良母云云,希爾達哭泣、懇求神的慈悲恩典,她神色才緩和下來,口中卻還是不停的唸。


希爾達就這麼一邊重繡作業,一邊在無止境的說教中過了一個小時,但她最後還是恭謙的向修女行禮,感謝對方今天帶給她的教誨,並保證自己一定會勤加練習刺繡。結果她一回房就用電流將今天的作品連同木架燒成了焦炭。


艾里溫堅持讓她接受神殿正規的淑女教育,因此硬是幫她排了每天一節由神官講述的神學課,以及每週一節由修女指導的禮儀課。


他說和教會培養關係很重要,去他媽的重要(這是她從下人那聽來的詞),咱們親愛的大神官們都不知道有幾個私生子,要討好他們,沒準希爾達直接打開雙腿還比較快。但這些都只是在心裡的謾罵之詞,她還是明白教會對她的重要性。


比起一般王儲,她缺了幾分繼承的正當性,所面臨的質疑也會多上數倍,君權神授,教會能解決這個麻煩。


她必須讓教會在宗教上承認女性對帝國的宣稱權,人民信仰教會,而教會用加冕選出帝王,人心不穩,她的統治就沒了根基,沒有教會,就沒有皇冠。


因此她得在外人面前裝的一副虔誠聖女的樣子,讓那些神官們相信她登基後會給教會好處,大力興修神殿、推廣宗教等等,好讓那些高階神職人員再賺進大把奉納. ..全是些亂七八糟的,但世道如此。


亞克努一定能理解她,憑甚麼女孩子就得做這些細細瑣瑣的手工活呢…


希爾達推開房門,卻見到亞克努正坐在窗邊,騎士已經在皇城待了三個月,原先只留到脖子的短髮現在蓋到了肩上,似乎就打算這麼留下去。希爾達見對方手裡拿著針線,大吃一驚:


「妳會刺繡?」亞克努臉一燙,將針線放到窗沿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只是興趣而已...而且最近也想寄點東西給父親兄長...」


「…能讓我看看嗎?」希爾達問,她倒要看看這名武士繡的怎樣。


亞克努有些猶豫,但還是把半織好的布料遞給公主。


希爾達接過來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氣,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正方形棉布,多半是手帕,左下角用褐、黑、白三色鏽了一隻麻雀。鳥兒微微展翅,看起來十分生動,彷彿下一秒就要從布上飛騰出來。雖然亞克努用的是較為廉價的棉線,但她將白線巧妙的穿插於各色之間,做出如同金屬絲般反光的效果。



「妳繡的...很好。」希爾達有點結巴,諸神在上,這都繡的比她那兩個在羅里耶克的半精靈表姐好了。她看著亞克努長滿厚繭的寬大手掌,沒法想像那些粗大的手指究竟是如何將針線細細的繡滿每一吋布面,剛剛修女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唸她每一針之間的空隙太大。


原來她也喜歡刺繡,希爾達心裡有點失落,但這也沒辦法。


森慶節前,希爾達曾花了數月揣摩這名少女的性格、神態。在她的想像裡,亞克努是一名英姿颯爽、神采奕奕的帥氣女孩,她理應以比武打獵為樂,將每一分空閒都用花校場中的訓練上。


可亞克努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某本史詩裡跑出來的英雄。


「謝謝您。」亞克努害臊的低下頭,希爾達從那雙閃爍的綠眼捕抓到一絲欣喜的光芒,方才的不悅立刻一掃而空。


希爾達崇拜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她成為朋友,然而亞克努實際上卻處處顛覆她的預想。雖然她難免有些失望,卻也越發從心底湧上一股憐惜之情。說到底,不管她是甚麼樣的人,只要她自己過得開心就好。


「妳要不要回家一趟?」她握住亞克努的手,見到對方的睫毛微微一抖:


「...還是不了吧。二哥、三哥不在家,大哥和父親都不怎麼喜歡我......但還是十分感謝您。」


「妳是甚麼時候開始刺繡的?」


「我也不記得了,似乎是從小就有這個習慣。」


「我手不巧、也沒甚麼耐心。也許我該讓妳幫我做修女給的刺繡作業,她一定會讚不絕口。」


「殿下,誠實是高尚的美德。」亞克努嘴上這麼說,眼中卻閃過一絲狡捷,希爾達不禁莞爾,這人啊...就看著老實。


她拉了張椅子在亞克努身旁坐下,亞克努這才驚覺自己剛剛竟然一直讓公主站著,連忙起身謝罪,卻被公主一把按住肩頭,壓回了木椅上:


「沒關係,妳繼續,我只是在這待一會。」她將布料和針線遞回亞克努手裡。


「可是我...不是很習慣在別人面前...很多人都說這樣...我這樣很奇怪。」


「我想看妳刺繡,就當讓我見習一下,我早上才惹了修女生氣。」希爾達嘴上這麼說,眼睛卻定定的看著亞克努的臉,亞克努抿緊嘴唇,臉頰又泛上了粉色,默默點了點頭。


亞克努刺了兩條手帕,全神貫注,一針一線的繡著,希爾達就在她身旁看了一個下午,她喜歡亞克努側臉的線條,看上去十分簡潔利落,她明白自己盯的太過分了,當她離開客房時亞克努雖然沒什麼表情,卻兩耳通紅,可她在整個下午中也沒打斷希爾達,或說出任何一句抱怨之詞。


晚上希爾達心滿意足的回到臥房,卻發現艾里溫坐在她房間角落的桌前等著她。「今天在廚房抓到了一名刺客,似乎是趁夜潛入了紫水晶塔。」


「有問出他的來歷嗎?」


「沒有,他在被發現的那刻咬舌自盡了,他生著一張南方臉孔,褐頭髮藍眼睛,口袋裡放著一瓶夜露,應該是從某個地下工會聘來的專業殺手,這種人要價不斐,您要怎麼處理?」


是萊恩領那帶的人,那是艾略特親王的領地,希爾達冷笑一聲,羅多所親王的領地在帝國以北,他心思縝密,不會讓能直接看出與他關聯的北方人做這種險事...但其實這兩人都想她死,只是艾略特多半還想在殺她之前上她一遍。


兩位親王都正值壯年,雖然機率不高,但還是有未繼承天賦的旁支生出金髮藍眼的皇室繼承人的先例,看兩人的子女數量就知道他們多半還在努力...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主支的皇儲之位空著。


希爾達小時後倒沒怎麼遭遇過刺殺行動,那時她體弱多病,即使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別人也能從她跛著的腳和憂鬱的眼神看出她飽受欺凌,就連母親都曾在一次喝醉時說她多半活不過十歲,沒人相信她能順利長大繼承王位。


但自從艾里溫公開支持她、並跟著她回到皇城,且她的身體狀況開始好轉後,她身邊也出現了兩、三起這種事件,但內城戒備森嚴,幾乎不可能從外入侵,而行蹤鬼祟的下人通常都會在來得及有任何動作前就被禁衛軍抓住盤問,且紫水晶塔的侍從全來自於效忠於皇室的封臣家族,不在兩位親王的勢力以內,貴族子弟們也不是一袋金幣或是幾個美女就能隨便打動的,加上希爾達對下人十分和善,俸祿給得大方,也時常讓侍從們輪著放假,很得人望,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潛入她的居所,希爾達皺起眉頭。


「……把巴索德叫來,他會得到一筆豐厚的俸祿,但他不能繼續待在內城工作了,勞博會接替紫衛隊的隊長。給那名發現刺客的人一百枚金幣,如果不只一人就通通都給,這是他們應得的。」


「巴索得在內城待了二十年,他知道很多皇室的私事。」


「這就是那瓶夜露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當然還有很多其他選擇,夜露是名貴的毒藥,但妓○院街的女人很便宜,她曾聽巡邏的士兵談論過,十塊銅幣一次,醉死在溫柔鄉的男人可不少。希爾達默默把最後一句話吞回肚子裡,但她相信艾里溫會這樣辦,或是安排幾個地痞混混打死他也行。


「近期我用餐時,身旁都要安排一名侍童,並隨時安排一名騎士跟著我。」


「妳不會是指…妳和那女孩才認識了三個月!她還是別人的封臣!」


「洛爾利公爵和皇室一向友好,他對權位也不怎麼有野心。反正我幾乎每天下午都和亞克努待在一起,如果她真要取我性命,機會多得是,不差一個上午。這事我會再斟酌,謝謝你...艾里溫。」


希爾達捧起老人的佈滿青筋的手,在上頭落下一吻,她很少省略敬稱叫她,就像艾里溫一般不直呼她的名。艾里溫站起身,罕見的主動將她擁進懷裡,希爾達聽到對方的聲音微微顫抖:


「妳很聰明,希爾達,所以我不會干涉你的決定。但妳還很年輕,我知道妳一直想要一個能交心的朋友…誰不需要朋友呢?但千萬別讓私情矇了妳的眼。有人和我說妳時常盯著那個女孩瞧…」


「你多慮了。我只是好奇,畢竟我從來沒見過褐色皮膚的人。她的五官很獨特,而且我從來沒聽過女人也能當騎士,我很欣賞她。」希爾達說,艾里溫咳了幾聲,放開了孫女。


『如此甚好,抱歉打擾您休息,晚安,殿下。』


『晚安,艾里溫大人。』


希爾達目送艾里溫走出房門,心裡默默盤算著該如何向亞克努提這件事,艾里溫說的對,這請求有些太唐突了,何況亞克努還是客人…對方多半會拒絕,還會覺得很困擾…但試探一下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好吧...妓。館和屁○眼都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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