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知不觉，阿璃已经离开一年了，云儿无数次在想阿璃会在她师傅干什么呢，过的好吗，会受人欺负吗，会……想自己吗？阿璃其实有寄信来，只是都被云儿小心翼翼藏在一个盒子中，从未打开过，她怕真的看见阿璃绝情的话语，再找不到当初深情。合上不看，就可以幻想阿璃只是暂时出去买个东西，以后就会回来，回家，再不离开。
突然一阵心悸，云儿痛苦地捂着心口，大口地喘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真是越来越频繁了呢，阿璃，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了，云儿难过地挪进屋中，重重坐到床上。
屋里一切保持着阿璃离开前的样子，仿佛阿璃随时可以回来，倚床看书，对镜挽妆，对自己，言笑晏晏。云儿眼神无意义游移，慢慢定格在梳妆镜上，镜中女子粉面上一点红唇，娇美处若桃花粉瓣，举止若幽兰之姿，虽然刚刚病发，脸色犹显苍白，却更突显清雅，若寒冬之竹。我不漂亮吗，虽然云儿很少出去，却也知道每次都有人盛赞自己的容颜，低头看看自己一双柔荑，也是下得了厨房，干得了农活，虽然这些农活不算重。那阿璃为什么要离开呢，江湖的吸引力就比自己，比闲淡的生活大吗？
“没良心的阿璃，你说你要是游荡来游荡去，遇到什么男子，被骗了心怎么办，那我怎么办？”云儿苦恼的想着，在屋里转来转去，突然睁大双目，一抹可疑的红晕染上脸颊，我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从这个角度去想，莫非，莫非，我喜欢上阿璃了，云儿不敢置信地敲着自己脑袋，试图让那荒谬的想法灰飞烟灭，怎么会呢，我和阿璃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不会的，肯定有哪里错了，只是心中那股抑制不住，快要溢出心房的欢喜又在明明白白告诉她那最不可能的答案。
云儿努力平静下来，刚刚激烈的心情差点引发病情，云儿虽然外表柔弱，在阿璃面前也不介意当一个被保护人，但内心却是坚韧无比的，不然在阿璃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不会有与阿璃师傅那一段据理力争，不会当断则断，那日的绝情。
我真的喜欢阿璃吗，云儿迟疑地走出屋，坐于庭院桃树下的躺椅，素手细细感受躺椅细致流畅的纹络，这躺椅还是自己当初准备送给阿璃的十二岁生辰礼物呢，偷偷摸摸地在树林里选材，拎着斧头兴致勃勃地砍树，可把匆忙赶来的阿璃吓坏了，最后气哼哼地拽自己回家，想到这里，云儿勾起唇角，笑意抑制不住。
笑意渐渐隐没，云儿静静端详已经十分茂盛的桃树，每当自己念极阿璃时，都会到桃树下放飞思绪，想着那些年的往事。
当年听说娘亲在桃树下埋下女儿红，她就与阿璃相约，只让自己两人喝一辈子；
当年自己偷偷混进歌舞团，偷师学艺，桃树下为阿璃唱一段乐府；
当年冬至阿璃费劲心思，雕琢一只小鸟，未曾想当日便化了，自己哭得凄凄惨惨，活像自己化了……
想到这些或趣事或糗事，云儿满心涩涩的，涨涨的，想抱着阿璃填补自己心房。这是喜欢吗，云儿不确定，她着实无趣时也看过一些话本子，可是那些都是一见倾情，再见倾心，未见朝思暮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绪属于什么，好像哪种都不是，又哪种都是。云儿心烦意乱，左思右想，猛地站起来，甩甩头，试图将烦杂的思绪甩出脑海。“不管了，反正我要和阿璃永远在一起，”云儿羞涩而坚定地大喊，“谁也不能阻拦！”
喊出这句话，云儿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兴高采烈准备去找阿璃，不管阿璃要不要自己，自己不能先放弃，至于姐妹什么的，没有世俗伦常概念的云儿从无顾虑。云儿满心盘算着阿璃见到自己的惊愕，嘴角柔情满溢。
四
阿璃轻啮红唇，徘徊在山脚下，迟疑上山的时机，渴望着云儿的音容笑貌，自从遇到云儿，她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云儿可能真的不会要她了，都不写信给她，是怪自己违背诺言了吗？
阿璃清楚地记得那天，她遇到了此生的天使，从此此心不孤。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久远到她几乎认为那是她此生的起点，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早上……
“姨姨，我们要到哪里啊。”女孩轻轻摇晃身边女子的衣摆。
“还叫姨姨？？”女子嘴含笑意地摸摸女孩的头。
“娘……亲？”女孩不确定地迟疑道。
“这就对了，”女子露出笑容，“去见你妹妹。阿璃，就要到了。”
“妹……妹？”阿璃混合惊喜与害怕地低喃，“妹妹，会喜欢我吗？”虽然年幼，阿璃因一年的颠沛，却早已明了世间的一些黑暗，她害怕妹妹会不欢迎她，害怕妹妹夺去姨姨全部的注意，害怕再次堕入黑暗。
“云儿当然会喜欢你的。”女子心疼地抱起阿璃，可怜的孩子，自己得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小小的阿璃已经独自游荡一年，刚见到时，她简直难以相信，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就是一年多前千娇百宠的阿璃。
贪婪地汲取娘亲身上的温度，阿璃将自己的害怕悄悄埋到心底，极深，极深处，一条条血红的藤蔓紧紧束缚，不容挣扎。
经过不短时间的跋涉，阿璃小心翼翼地站到屋前，转过头犹豫地看着娘亲。女子笑了笑，摸摸阿璃，推开门。
一道白影，随着门响声，扑在女子身上，小小的脑袋在女子腹部不断磨动，软糯的控诉声散在空气中：“娘亲，我好想你。你都不带云儿玩。”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云儿，来，这位是姐姐，叫……嗯……阿璃，好不好？”女子最后迟疑一下，向阿璃确认道。她希望阿璃能开始新的人生，不要被过去拘束。
“阿璃？”
“是啊，这里就是璃山哦。”云儿抢过话语，好奇地打量阿璃，“姐姐，你好漂亮。”
阿璃在云儿纯净如黑水晶的眼神下，越发窘迫，小手下意识揉衣角。
“呜……”女子轻轻敲了云儿额头，云儿幽怨地望向女子，捂着额头不再说话，阿璃扑哧笑了，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只是笑意抑制不住，妹妹好可爱，好想抱抱，阿璃不由自主地遐想，眉目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云儿大大的瞳孔透出的神色更幽怨了，刚见面就被姐姐笑，好难过。
“好了，都进来。”女子将她们的互动看在眼中，笑语盈盈。
阿璃看着云儿，迟疑一瞬，是不是应该让妹妹先进呢？云儿看到阿璃，一动不动，十分自然地拽住阿璃的手，眉眼弯弯：“姐姐进来啊。”阿璃一怔，略略欢喜地进门。
进门后，女子吩咐云儿跟她一起准备午饭，让阿璃先自己逛逛，熟悉环境。阿璃疑惑地偏了偏头，云儿这么小就会帮忙做饭了吗，很是厉害呢？
等阿璃琢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回到厨房，寻找云儿，却看见云儿的眼眶偏红，像是抽泣过，疑惑加不解，不由得问道：“云儿，怎么了？”
云儿一惊：“没事，姐姐，厨房烟好大！”娘亲说过，那些都是姐姐的伤心事，不能提起，云儿眼睛不眨地说出另一段话。说道最后，云儿不自觉嘟起嘴，恍若撒娇。
“烟大么？”阿璃不太相信，不过早慧的她并没有多说。
“姐姐来。”云儿眼珠转了转，拉上阿璃向门外跑去，带到庭院里一棵樟树下，得意洋洋的说：“这棵树可是我自己栽下的哦。”
阿璃也跟着惊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可云儿雀跃的声音仿佛盈满她的内心，不自禁露出大大的笑容。
“诶呀，我们的云儿这么小就想嫁人了啊。”女子依门笑道。
“？”云儿疑惑地看着娘亲。
“在娘亲故乡，女儿出生要种一棵樟树，待到女儿出嫁时，便用樟树做陪嫁家用，所以，云儿，你这么用心……”女子话不说完。
云儿小脸腾地白了，“我不要离开娘亲，”转过头，犹豫一瞬，“还有，姐姐。”对，这么漂亮的姐姐不能走。
“我们把樟树砍了吧，”云儿声音闷闷地，“我们，我们，可以种桃树，桃花可漂亮了呢！”说着，又高兴起来，期待地看着娘亲。
阿璃错愕地望向善变的云儿，而女子则惊讶一霎，抿唇一笑，“好啊！云儿高兴就好。”
一阵忙碌，女子找来桃树幼苗，云儿没有急着栽下，而是望向阿璃，“姐姐你也要来哦。”
待阿璃与云儿一起栽好树，云儿高兴地抱住阿璃：“姐姐，一起栽下这棵桃树，你就不能走了哟。”阿璃不经意扫过云儿亮晶晶眼瞳，纯洁认真还有渴望，阿璃只觉这就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以后回想，阿璃自嘲，这双眼眸就算让自己自尽，自己怕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