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件小事

高荟荟提着大包小包走近那辆SUV时，她的同事很注意地看了几眼。清明节的假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她，高荟荟显然刚和同伴逛完，正要离开停车场。她心想，难道是男朋友吗？没听说高荟荟有男朋友，于是她喊了一声，高荟荟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

于是她看到，驾驶座的那个人推开门走了出来，接过了高荟荟手里的东西，示意高荟荟先去跟人打招呼，还远远地对她点了下头。

那是个女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开SUV，她穿一身牛仔，牛仔衬衣开了三四只纽扣，脖颈上系一条红色的民族风花纹的丝巾，胳膊靠在车门上，手里拿了一只墨镜，短发漆黑，眼角冷淡，却偏偏在唇角攒出一个鲜艳而温和的笑。

好有个性的女子，她暗想。高荟荟脖子前不正经地挂了一只酒红色的包，那酒红色颜色稠而浓，看来应该是那个女人的。她和高荟荟聊了几句就看她离开，那个女人等到高荟荟上了车才关上车门，关上车门前又对她点了下头。

她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摇摇头走开了。

陆愿随手打开音响，外面是春天的树，长着鲜绿色的叶子，比抹茶冰激凌还要好吃的样子。天空是懒洋洋的蓝色，比牛仔衬衣的蓝要浅上许多，风吹得人懒洋洋的，车里灌满了阳光。

陆愿专心开车，但也会偶尔侧过脑袋看一下高荟荟，高荟荟的白色裙子上闪过斑驳的树影，长长的水晶耳坠晃着，她的睫毛垂着，是茂密的植物。阳光藏在她的头发里。她看上去有些累了，不爱睁眼睛，但又是兴奋的，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敲字，和林敏之她们分享新买的东西，陆愿包里的手机也振动地响。

过了一会，高荟荟又放下手机，看窗外的风景，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看的风景。手机反射着阳光，陆愿侧头看她的鼻尖，她似乎在发呆，眼里有一种莫名的温柔的疲惫。

“累了吗？”

“有点想睡觉。”

“那就睡吧，我叫醒你。”

荟荟摇了摇头，又打开了手机，手指划来划去，突然地又笑起来。

陆愿也跟着笑了，车停在红绿灯路口。

车停了一会，陆愿正想着晚餐，高荟荟转过头对她笑了一声，脸皱成一个苦瓜，笑意盛在眉头。“外面经过的汽车尾气……”陆愿笑出声，高荟荟又扭过头去把车窗摇了上去。

风从陆愿这边的车窗涌进来，高荟荟嘟囔了一声，在陆愿肩膀上靠了靠，直到绿灯亮起来，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好久没逛街了，都快忘了外面什么样子了。”

陆愿指出：“你前星期才和小单出来。”

“我说的是和你嘛。”高荟荟嘻嘻地笑，“下星期再陪我吃火锅好不好。”

她还能说什么不好，但还是板着脸唬她说：“不好。”

荟荟做了个鬼脸，又要贴上来撒娇，陆愿赶紧握了握她的手，那只带着银戒的手，戒指都被太阳晒得很温暖。“别闹。”

“好吧，那你还是要陪我吃火锅。”

陆愿故意冷着脸，但荟荟估计早就识破了，趁着四下无人，在陆愿唇上偷亲了一下，然后就转过脸装作看风景。其实脸还是有一点红了。陆愿的眼睛笑起来，只觉得前方的路怎么都不够长似的。

“荟荟是最喜欢逛街的。”陆愿曾说。

买好看的衣服，看好看的电影，晒好温暖的太阳，吃好吃的料理，身边陪着好喜欢的人。这是高荟荟十分钟爱的逛街一条龙。

“那你呢？”长安问。

“我？我也喜欢啊。”陆愿微笑。

其实陆愿最喜欢的不是逛街，她也喜欢买东西，但是当她又拥有一件东西时，她总是觉得自己又少了一样什么，那是一种欢喜的微不可察的失落，只有在偶然瞥见试衣镜里的自己时，才会在眉梢眼角掠过。

说来有点奇怪，她最喜欢的是逛完街后的疲惫。那是一种既满足又空虚的感受，身上的太阳懒洋洋的，车永远要往家里开，身边的座位有人或者没人。有人的时候，那个人离你好远，没人的时候，那个人离你好近，因为人在疲惫的时候最容易相思，而相思又那么美好。

她在这种疲惫里要考虑下个人的事情，拥有令人满足，满足却令人空虚，她不过是看似拥有这一切。

高荟荟的头发里藏着阳光，她脸上细微的小表情像是餐巾布的褶皱，带着家常的寒暄。她一伸手就能碰她的脸，像是每天给牙刷挤牙膏一样寻常。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她不记得自己穿什么衣服，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东西，却记得高荟荟下垂的睫毛。她不记得车里放什么音乐，但是旋律动听，被风刮出了车窗，一直悬挂到了太阳上，金灿灿的乐曲，金灿灿的树叶。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累了。

向东？还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