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送给我的?”葛丽塔·克劳森医生看着坐在床上的昆杜菈,又低头看了一眼牛皮纸袋内部。
按照惯例请护士离开后,四周的床帘给这两个人创造了一个独处的空间。
“嗯。这是对你长久照顾我的感谢。”
“是吗?不过,这么多东西……”光是这袋子里的丝袜,就已经在黑市上被炒到了二十美金⑦一双的离谱价格。
“只是想不太出你会喜欢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一点。”
随便准备却能搞到战前加利亚生产的香水,这客套话也说得太假了点。
葛丽塔还是盯着袋子,只是偷偷用余光偷看着那个送自己礼物的家伙,一脸稀疏平常的表情。
“老实说,我觉得你平时把巧克力和午餐分给我就已经算是一种感谢了。”她说着,还是没有把眼睛从袋子里的东西上移开。
战时的平民配给注重的是卡路里和维生素含量,食物的精美和新鲜程度完全没被考虑进去。上周她唯一的一顿自给自足的肉食是用下班前冲去商店买走的三盎司鲜肉做成的不含奶酪的土豆泥肉饼。尽管在内心深处她有督促自己要平均分配,不可竭泽而渔,但是两顿过后她连盘子上的炸末都见不着了。更不要说很多时候由于她经常加班到商店关门,连蔬菜都来不购买,回去公寓后也只能靠不削皮的土豆、午餐肉、维生素饮料过活。她每天感到最幸福的时间就是享用医院供应给员工的午餐,明明在战前她是根本不会去碰那种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腌肉的。为了远离诱惑,她尽量避免在患者进食时进出病房,尤其是那些待遇较好的军官和魔女们,或者说是魔女军官们。
可效果一如既往地不好。有的时候,她也实在受不了这该死的战争对自己欲望的摧残。如果有前来探病的面容姣好的魔女愿意邀请她共进晚餐,她也不会在意这要付出些什么代价,不如说她乐在其中。那些好女色的魔女大多数都会醉倒在她的眼神中,成为她随意挑选的对象。她不需要委屈自己、低三下四、任人蹂躏,她才是这盘棋局上的王后。
但是昆杜菈不一样,这个初次见面就对自己实施语言骚扰的人在康复过程中也没有做过什么越轨的事情。浅吻、陪睡、撒谎什么的,或许只是被战地阴影激发出来的孩子气的一面罢了。大多数的夜晚两人也只是普通的躺在一起低声聊天,关于自己战前的生活、自己的家乡、听闻到的趣事等等,但战场上的事情似乎永远不会成为她们二人的话题。不过也有一次,昆杜菈主动问起过魔力强大的她为什么不上战场。葛丽塔也只是回复说“这事关家族传统和信仰问题。拿起武器去战斗的话,魔力或许就不会像先祖们那样长久了。”
许多代代相承的治愈魔女家系的女子,魔力大多是到四十岁才迎来衰退期的,比一般的魔女们晚了整整二十年。
“我也想过去战地医院担任军医。可家中没有一个人支持我的想法。我倒也是知道他们在顾虑些什么……也就没有去前线。虽然现在想想,那些顾虑实在太多余了。嘛,倒是拉尔上尉你为什么会去军校呢?我倒觉得你更适合握笔杆子呢。”
她是个会提笔写诗的人。
“因为飞行很有趣。”
“没了?”
“没了。”
“活得真单纯。”
“现在也要战斗下去。”
“明明可能站不起来了,却说这种话?”
“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你。既然走着离开柏林,也会走着回去。”
“你还真是想回家啊。”
“那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哦。”
来不及和家人告别就被调往东线参与撤退战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呢。她自己也应该是知道‘失踪’这两个词在战时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家人永远不会回来了。但还是得给她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我倒没有值得眷恋的家乡呢。我有和你说过我的父亲是牧师对吧?家安在哪里都得看他的牧区调动安排。再加上我六岁的时候就去上寄宿学校了,假期才会回去。对某个特定的城镇实在没什么感情。”
“但家人总是在的。”弄巧成拙。
“是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葛丽塔现在唯一能为这位英雄做的也只是在她半夜被噩梦惊醒时抱住她,轻抚她的额头,用手帕擦去细密的汗珠。
“不要害怕。我在这儿。”
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直到昆杜菈回到欧洲大陆后,葛丽塔才弄明白这个问题。
“不喜欢吗?”军官用布列塔尼亚语问道,医生已经盯着袋子傻看了一分多钟了。
“啊,也不是不喜欢。不如说我想大多数女孩都会喜欢这个。额,可是送这些给我真的好吗?要是巧克力之类的话,我也可以作为答谢品分给周围其他的医务人员呢。当然,我不是说我不接受你的这份心意,东西真的都很棒……”
“收下吧。我想看你穿真正的丝袜时的样子。”
“那其他的东西……”
“我又不能拿去送给别人。等我走出医院回归前线部队之前,陪我外出跳支舞吧。到时候你会用得着它们的。”
最后,葛丽塔还是抱着牛皮纸袋回到了公寓。她把袋子丢在餐桌上,就站在灶台旁边解决掉了放在碗柜里的残羹冷炙。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办,她也很困惑,也许那位躺在床上的军官和那些在城里乱窜的家伙一样寂寞。可她真的有必要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吗,明明一顿晚餐一场舞会就能搞定一个饥饿苦闷的布列塔尼亚女孩啊,不过她现在也没法去舞会就是了。回想起下午看着自己收下礼物时的昆杜菈的眼神,她似乎没有其他过多的期待。
“陪我跳支舞。”她要的或许只有那么多。
葛丽塔也希望自己只给出那么多就好了。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去冲了澡、卷了发,熨好了自己压箱底的白色大衣和淡米色衬衫,套上了今天收到的丝袜,抹上了今天收到的口红,稍稍喷了一点今天收到的香水,把未拆的茶叶罐、奶糖和裹着两层白棉布的手电筒塞进包里,便又出了门。
茶叶和奶糖用来打发夜间值班的护士和医生的。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已经入睡。不过,就算醒过来,又能怎样?
她拉好红色床帘,将台灯调至微亮。
“是想直接睡了吗?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离宵禁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你在等我?”
昆杜菈看着医生小姐走到床边,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坐到椅子上,而是把两手搭在椅背上。她也没有穿平时的那件深灰亚麻大衣,而是换上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白色大衣。平时习惯梳起的长发也被放了下来,沿着她的右肩垂下。正红色的唇膏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性感。
“你实在是太美了。”(You are gorgeous.)昆杜菈想这么说,可医生的动作,让她把赞美咽了回去。她看着葛丽塔解开自己衬衫的纽扣,脱下短裙,褪下丝袜,解开内衣的搭扣,又拉下了内裤。
“你想要我的,对吧?”她说道,赤裸着走到床边,“和其他人一样。”后半句的声音较前半句明显低了好几个分贝。
昆杜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她不想否定前一句也不想肯定后一句,或者说她不清楚是否该去肯定后一句。任由着赤身裸体的葛丽塔躺进被窝里,任由她轻咬自己的嘴唇,解开自己的衣扣,扯下自己的裤子,让她那温暖甜腻的呼气吹到自己的脸上。
“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记得告诉我。”真是多余的叮咛。
昆杜菈用舌尖轻触对方嘴唇的边缘,顺着唾液的指引探索起了对方的口腔。她以前与一位自己尊敬的年长者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这次她不用纠结于该怎么才能取悦对方。她只需沿着身体的曲线爱抚对方,在可爱的布列塔尼亚女孩发生微小颤动时稍稍施加些力道就行了。葛丽塔也许也是这样做的,只是她的手段更加娴熟,在昆杜菈的胯部轻轻摆起来时,才将手指伸进水塘里,耽于欲望的水鬼欲拒还迎。水鬼的主人想叫出声,却被从自己胸部游走而上的手捂住了嘴。
“安静”那双澄蓝色的眼睛这么告诉她。一颗超新星在她的脑海中爆炸,让她陷入欢乐的眩晕,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眼神中的不满。她只得又动了起来,可一点点细微的动作就会引起对方身体的抖动。葛丽塔把自己的嘴埋进了昆杜菈的肩窝里,抿住嘴唇忍耐着,昆杜菈又颇有玩味地停下了。
“我求你了。”
“不要叫出来哦。”
“嗯……”
模糊不清的“嗯呀”声和激烈的震颤为这一夜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也没有人想过问患者胸部以上的那些青紫色的淤痕是怎么回事,床单上的污渍是怎么回事。连更高级别的担当医生和护士长也没有多问,开战以来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对这种事三缄其口。
出院后的日子也是欢快的。在归队前的假日中,两人会手牵手游走在伦敦的街道上,绕过破碎的街道,造访成为废墟的图书馆,或是在滑铁卢桥⑧上甜蜜地接吻。有时昆杜菈也会留在葛丽塔的公寓里过夜,偶尔响起的空袭警报也不会阻挠二人。
“我相信我的战友们。”
“要是她们失手了该怎么办呀?”
“我们就得死在一起了呢。”
等到正式归队后,这两人还是会逮着机会见面,希望能享受到所剩不多的相处时光。
“我想要你留下。”这句话在军令面前徒劳无用。
“等我回来,我就和你结婚。”这种承诺大多会化作心碎的泡沫。
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透露着死亡的味道。
没有一个明智的人会说这些话。那两人当然也是。
“我亲爱的前情人,祝你今后一切顺利。”战时的感情大多也就这么戛然而止。
或许还有音乐、美酒、舞蹈,和临行前的耳鬓厮磨充当余韵,留声机里传来的“鸳鸯茶”⑨也只会是个美好的幻想,成为战士们临终前的慰藉。
“永别了。”(Adieu)⑩第一支舞也会是最后一舞。
胡贝塔帮着把带有粉玫瑰的花束插进库平斯基家的花瓶,坐在沙发上和抱着孩子的沃楚德还有艾荻塔聊起了JG52时代的故事。
“她是个幸运儿。”
“这是个不坏的结局。”
“我觉得我们都是战争中的幸运儿。第一批进入柏林的卡尔斯兰魔女也是我们。”
三人的评价基本一致,结局不错。
“她真的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吗?”胡贝塔问道。艾荻塔摇摇头说今天也是她六年来第一次见葛丽塔。沃楚德则充满浪漫主义地说:“对一些人来说,六年的时间一瞬。时光不会阻止爱恋。世界将永远欢迎相爱的人。”(The world will always welcome lovers. As time goes by.)
门铃响起,沃楚德起身开门。两家人寒暄过后,才轮到冯·柏宁。
“葛丽塔,这是胡贝塔·冯·柏宁,我在JG52时期的战友。”
“你好。”六年前拒绝了自己的人又向自己伸出了手。
胡贝塔盯着对方的眸子看了两秒,才伸出手,礼节性地握了两下后才说:“你好。”本想来个吻手礼。
“胡贝塔你好!我是格蕾丝哦。”站在一边的小家伙扯着嗓子喊道。
“你好,格蕾丝。”胡贝塔又向孩子伸出了手,她有着和布列塔尼亚母亲相似的面部轮廓,茶色的头发里夹杂着一些黑色的发丝。
太久以前的记忆,已经无法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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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还是同样古老的故事(The same old story):电影《卡萨布兰卡》(1942)中出现过的插曲"As Time Goes By"里的歌词,这首歌的歌词其实在本章中反复被引用。本章前言也是《卡萨布兰卡》中的一句名台词,结尾也引用了一句名台词。http://music.163.com/#/m/song?id=1753358&userid=93741522
②蜡板和油印机:没有复印机时代的古老复印方法。先刻蜡板,在把蜡板放在油印机上,放好复印纸,刷上油墨。不清楚的读者可以去看一部吉卜力动画《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其中学生们制作练习卷时用到的工具就是蜡板和油印机。
③坦白说,亲爱的,我特么才不在乎(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电影《乱世佳人》(1939)中男主角白瑞德的一句台词。
④国王陛下的朗姆酒(King's Rum):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为了鼓舞士气,英军内部配额的朗姆酒桶上都被标上了“国王陛下的朗姆酒”。
⑤脱掉吧,脱掉吧,后面的声音起哄道。(Take it off, Take it off, Cries a voice from the rear.):歌曲"Strip Polka (Take It Off! Take It Off!)"中的歌词,演唱者是当时活跃的美国组合"The Andrew Sisters",这首歌曲发行于1942年。http://music.163.com/#/m/song?id=27059083&userid=93741522
⑥泡菜国人(Kraut):对德国人的蔑称。这个蔑称的来源是因为德国饮食中大量的泡菜。
⑦二十美金一双的丝袜: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作为重要军用物资的尼龙开始被管控,尼龙丝袜停产。20美金在没有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时代可以与黄金直接换算,1美元:0.888671克黄金,20美元大约等于17.7克黄金。
⑧滑铁卢桥(Waterloo Bridge):伦敦市内横跨泰晤士河的一座桥梁,得名于1815年的滑铁卢战役。电影《魂断蓝桥》(1940)的英文原片名就是"Waterloo Bridge"。
⑨鸳鸯茶(Tea For Two):作于1925年的一首英文歌曲,因为电影《虎口脱险》在中国国内有很高的知名度。建议配合歌词欣赏本文。
http://music.163.com/#/m/song?id=18212813&userid=93741522
⑩永别了(Adieu):原是法语词,在英语里用到的话就是“永别(不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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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一下关于21KB大章的没写出来的考据。(拖延时间)
我真的有在认真写修罗场组!
考据的(不重要)细节不分前后:
1.正红色的唇膏色系:ww2时期的流行色,宣传口推崇的颜色。据说可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参考三次元ww2时期的美军宣传片。
2.白色大衣:《卡萨布兰卡》里伊尔莎和里克在咖啡馆再见时,伊尔莎的服装。
3.裹着白布的手电筒:ww2时期伦敦实行灯火管制,室内灯光不外露,街灯全部关闭。在最早的规定里不允许平民夜间在街上使用手电,这一规定引起了强烈的抵制。当时有报道记录,有平民女性因为违反规定被伦敦地方巡警逮捕时还用手电筒袭警,最后被迫缴纳了20便士的罚款。在这类事件多次发生后,规则被放宽,“在手电筒上蒙两层白布”这句话被写进了民防手册。
4.倒有朗姆酒的纸杯:那个时代已经有纸杯了,在敦刻尔克撤退时的录像里有记录刚刚上岸的士兵用纸杯喝茶的情景。
5.滑铁卢桥:对原先文章后的《魂断蓝桥》这部电视剧进行一下简单的介绍。(从百度百科复制粘贴)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回国度假的陆军中尉罗伊(罗伯特·泰勒)在滑铁卢桥上邂逅了舞蹈演员玛拉(费雯·丽),两人彼此倾心,爱情迅速升温。就在两人决定结婚之时,罗伊应招回营地,两人被迫分离。由于错过剧团演出,玛拉被开除,只能和好友相依为命。
不久玛拉得知罗伊阵亡的消息,几欲崩溃,备受打击。失去爱情的玛拉感到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为了生存,她和好友不得不沦为妓女。然而命运弄人,就在此时玛拉竟然再次遇到了罗伊。虽然为罗伊的生还兴奋不已,玛拉却因自己的失身陷入痛苦之中。
感到一切难以挽回的玛拉潸然离开,独自来到两人最初相遇的地点——滑铁卢桥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6.奶糖:参考的实际是三次元ww2时期IJN配发的奶糖,奶源选自北海道最棒的牧场,厂商是明治果业。套入SW设定的话,奶源就是选自新卡尔斯兰潘帕斯草原最棒的牧场了。盒子的外形参见动画电影《萤火虫之墓》中妹妹的水果糖盒子(骨灰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