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母親楊氏哄著弘兒,媚娘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意。
聖人體恤她,特地招了楊氏入宮做弘兒的奶娘,這般體貼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想不透的倒是皇后,或許是聽聞甚多後宮爭鬥,王氏卻是半點不沾,該有的禮制悉備周全、每每來探望言語平和,她真有那麼與世無爭?不,皇后分明在她身邊安插眼線,可見王氏不是個毫無心眼的人,又或者她在潛藏著,等待適當時機發難?
越是琢磨她越想不透,忽聽得此刻楊氏喚她。「在想些什麼?都想入神了。」
「依母親看,皇后是個怎樣的人?」
「皇后出身高貴,她予人的感覺如同她的家底一般穩重,可外人也僅僅看得見她的穩重。在被世人眼光壓得喘不過氣的太原王家中成長,皇后心中有何想法,絕不會對他人展現,就連自己的親人也不例外。」楊氏亦出身大族,自是看得通澈這樣的世家女子。
「那麼她……危險嗎?」是否會動心起念,除去她這個小小的武昭儀?
楊氏笑道:「她只是承平盛世中低頭吃草的溫馴馬兒,一遇到真正的烈駒,恐怕才是被踐踏的一方。」
聽出楊氏的意有所指,媚娘偏過頭,將自己的身子落於太陽照不見的陰影中,再放肆臉上的微笑──「阿娘說的,我知道了。」
媚娘忌憚著的人,此刻並不輕鬆到哪去。
「沒想到這清寧宮,竟如此冷清。」淑妃名義上雖為請安,卻是踏入殿內即任意批評,絲毫不顧主人的面子。只見淑妃走至皇后跟前,將懷中手爐遞了出去。「這兒太冷了,送妳驅寒,否則等下凍死了怎麼辦?」
侍立於旁的七七呀了一聲,淑妃冷哼道:「又有事了?」
七七垂低頭。「……娘娘若無手爐,回昭明殿的路上恐難抵禦寒風。」
「是這樣啊,難為妳記得。」淑妃一臉恍然大悟狀,卻未收回在皇后面前的手爐,更直勾勾的看著。「妳說,該怎麼辦?」
皇后神色未變,接過手爐。「既是淑妃好意卻之不恭。芙蓉,去找出前些年淑妃送來的蘭陵春茶,出殿時將門窗關緊,以免淑妃著涼。」
淑妃也對七七懶懶招手。「妳也回去再拿個手爐來。沒了,還有下一個不是嗎?」
待殿內再無旁人,皇后目光清冷望向淑妃。「淑妃有話直說吧。」
「不,我是來聽妳說話的。」無聊把玩自己指甲,淑妃慵懶開口。「聽妳說看看怎麼對武昭儀這般好?鞍前馬後禮數都不落下,可及上我當年了。」
見對方不語,淑妃又道:「李忠才被立為太子沒多久,那人就將武昭儀的孩子取名為李弘,妳該不會什麼都沒察覺?」
「察覺了,」皇后語氣一頓,目光澀然。「又能做什麼?」
「能做的事可多著。例如向上進言武昭儀恃寵而驕,尋個眼線揪出她日常錯處,挖個坑給她跳……想做,還有做不來的嗎?」
「做了,又會如何?」
「自是妳花好月圓,而有人抱恨守缺。」
「不,之後還會有下一個武昭儀出現,而且鋒頭更健。而當皇后的法度稍有偏傾,就保不了……」分明還有未盡的話語,皇后卻截去了結尾。「倘若保不了,這位置誰來坐都一樣。」
「對妳來說,重要的就是王家、就是皇后這位置嗎?」淑妃語調倏然拔高,又像想起了什麼,逸出一聲冷笑。「那,我和妳聯手如何?」
「一直以來,後宮之中就是我和妳。讓一個尋常的武氏介入蕭王兩家世族的鬥爭中,實在有辱門第,將這人清除了,妳我再來一番不死不休。」
感受到皇后視線落在她身上,淑妃與其對望,那目光卻是如此恆長專注,久得令淑妃的心跳欲隨之凝固。
良久,才聽得一句。「莫要胡鬧。」
全身的氣勢皆因此傾瀉,淑妃先是臉色赧紅,復又握緊雙拳。
──「娘娘,找到春茶了。」殿外芙蓉的聲音悠悠傳入。
「這茶,妳自己喝。」淑妃揮袂離去,將門扇撞得咯咯作響,芙蓉惶恐的退至一旁。
沒有挽留。皇后垂眸顰蹙,右手捂著雕花金繪的爐沿,語氣極輕的開口。「茶收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