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志保洗完热水澡之后痛快地将牛奶一饮而尽,然后顺便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
“啊。”她自己跟自己说,“明天考试。”
她再看看表——再在原地待五秒钟,那就不是明天的考试,而是今天的考试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按照原定计划一头栽倒在床上,争分夺秒地睡了个昏天黑地。
对于宫野志保来说,中心考试和二次考试的区别只在于考试的地点不同,以及毛利兰送便当的方式不同。
这一次毛利兰早早地就来了,悄无声息地把准备好的便当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还给她留了个“加油吧!”的字条,那时候她其实已经醒了,但很明智地没有睁开眼睛——她知道如果她在那个节骨眼上醒过来,会觉得尴尬的人肯定是她而不是毛利兰。
所以宫野志保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庆幸毛利兰不是工藤新一,没办法一眼看破她在装睡,然后安心地一边装睡一边思考,这次该怎么还礼。
老实说,志保个人认为请毛利兰吃拉面这个主意还不错,可惜再好的主意也禁不起连续用两次。而且毛利兰这个人,麻烦就麻烦在这里,你做什么她都说好,让你根本无从知晓她是真的觉得好,还是只是不忍心伤害你。
宫野志保嫉妒了一会儿工藤新一。毛利兰似乎把所有的个人喜恶表达全用在了工藤新一身上,工藤新一提出的意见如果让她不满她会反驳,工藤新一惹她生气她就会痛痛快快的生气,这个什么时候都为别人考虑,仿佛真的能用爱发电的人,唯独在工藤新一面前那么直率又毫无遮拦。
如果没有工藤新一呢?宫野志保翻了个身,又想。
那结果就很显而易见了,要是没有工藤新一,她可能根本就不会遇到毛利兰,就算遇到了她们也不会认识——毛利兰是她避之不及的那类人。就算不是,她也缺乏主动接近人群或者主动接近某个人的欲求。
……毛利兰放下东西走了吗?
志保不太敢确定,她已经听不见脚步声了,但她刚才又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声。也许是她沉迷于嫉妒工藤新一的时候错过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某人微凉的手指撩开她垂落的头发,揭晓了答案。
宫野志保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假装自己还在睡梦中,没有感觉到毛利兰推门进来,也没有被毛利兰落在她额头上的吻惊醒。她死死地闭上眼睛,意识到这可能会看上去不太自然,又稍微放松,直到听见渐远的脚步声,听到门被轻轻关上时发出的响动,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按理说她现在应该抽空想一想考试的事情了,但她满脑子都是毛利兰,暂且抽不出这个空来。
东大就知足吧,有点胸襟。志保起身去洗漱的时候心想。我研究APTX4869解药的时候还抽空看了不少比护历年精彩比赛集锦,工藤新一说什么了没有?
毛利兰和工藤新一真是天生一对。宫野志保对自己说。他们两个人都是这样的,你以为他们对你很好,其实他们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如果当时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待在那辆即将爆炸的巴士上,即使对方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工藤新一也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救人。按理说,宫野志保从那之后就应该认清这一点,并且从中吸取教训,但是在结束了对工藤新一的暗恋之后,她转身又踏上了一条更加无望的不归路:暗恋毛利兰。
我获得诺贝尔奖的概率应该比我和毛利兰在一起的概率要大。每当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宫野志保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大很多。
你看,青梅竹马是一种多么牢靠且稳固的关系。确实不是每对青梅竹马都能像工藤新一和毛利兰一样谈恋爱,然后也许很快就要收拾收拾准备结婚,但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之间,互相分享着某种别人无法与他们拥有的东西。
别说是工藤新一和毛利兰之间了,就连工藤新一和铃木园子之间都分享着这种奇妙的联系。
日本人管这个叫羁绊。
有时候宫野志保挺喜欢以一个异乡人的目光来审视日本的文化土壤中所诞生的东西的。
不过这种联系的产生方式并不是那么绝对,不一定要是从小一起长大,比如说宫野志保和工藤新一之间其实也存在着某种联系,这是经由共享一个秘密产生的。
许多传奇故事当中,成为了生死之交的人会把自己的秘密托付给对方,而在他们两个这里,顺序则是反的——先互相握有秘密,才建立起羁绊。
还有一些羁绊则是别人赠予的。
确认最后一个箱子也被搬上车之后,赤井秀一合上后备箱,拍了拍手,走向副驾驶座的时候顺便打开了后排座位的门,怀里抱着“电子产品等重要物品背包”的世良真纯往里面挪了挪,给宫野志保腾出了位置。
赤井一家是现存于世的与宫野志保血缘关系最近的一群人了。志保觉得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去世的母亲和姐姐留给自己的礼物——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赤井秀一为了完成自己对明美的承诺,可谓是尽心尽力地守护了宫野志保。
而且,还有玛丽……
“战况如何了?”玛丽从驾驶座上回过头,看了一眼世良举到她眼前的将棋直播画面。
玛丽知道许多连宫野明美都不曾知晓的,有关艾莲娜的事情。被玛丽问起的时候,志保愧疚于自己没能留下母亲的任何遗物:除了她珍藏着的录音带。
玛丽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录音带里的内容不是留给她的,但在阔别多年,生死相隔之后,玛丽终于又听到了妹妹的声音,她揉了揉发红的眼角,询问宫野志保她能不能转录一份回去。
就是在那个时候,志保忽然想到,对于赤井秀一和玛丽来说,我也是明美的遗物、艾莲娜的遗物吗?
在车子启动之前,宫野志保示意玛丽稍等一下,然后摇下车窗,对站在门口的博士说:“我随时会回来的,到时候可别让我发现冰箱里塞满了垃圾食品。我也已经拜托芙莎绘女士帮我监督你了。”
组织有关的案件,落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宫野志保却觉得这一切好像才刚刚结束,她的生活也刚刚开始有转变。
附近路边的樱花树都还在沉寂之中,宫野志保却闻到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樱花香味。
春天要到了。
这一年春天大概会发生许多事情,可预见的是宫野志保要去读东大并且从博士家搬了出去,阿笠博士和芙莎绘女士早早地开始筹备他们将在银杏叶最美的时节举办的婚礼,以及毛利兰他们也即将成为应考生。
志保在新公寓的窗台上放上一个装了水的玻璃瓶,在里面插了三朵白花。这里是个很适合放照片的位置,她那天去逛街时还看见了很好看的相框,但别说是全家福,要凑齐宫野家的人的单人照片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用力推开窗户,想看看这里是不是也能闻到花香。
有人说秋天是恋爱的季节。但冬天发生的经典爱情故事如雪中的火一般热烈,夏天则是苦涩又动人的青春爱情的高发期,而春意融融的时候,当然更加适合两情相悦的甜蜜。
总之,一年四季都是恋爱的季节,这便是人类啊。
以上这番论述,居然出自铃木园子之口,这才是让宫野志保感到惊讶的点——原来她一直都误会了,原来铃木园子对自己的认知如此清晰。
园子正和京极真打得火热,正如她刚才的论述所说,她和京极真一年四季都打得火热,所以宫野志保和毛利兰才会坐在这里,听她一边享用蛋糕一边聊京极真。
不过宫野志保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深刻领悟到生活是一切皆有可能的,人可能忽然就变小到七岁了,她也可能飞快地就和铃木园子相处融洽。
铃木园子是不太喜欢灰原哀那种“早熟的小鬼”的。但比她还大一岁的宫野志保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在园子看来,和这位学姐聊时尚和聊足球明星实在是太痛快了,而且她居然还会做菜,手艺和毛利兰不相上下,看上去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实是个好人,只是胆小而已。
宫野志保把刚出炉的戚风倒扣脱模的时候,她听见铃木园子用力吸了吸鼻子,说:“宫野学姐简直是另一个版本的小兰嘛。”
宫野志保对此受宠若惊,据她对铃木园子的观察和了解,获得此人对你外貌的称赞,仅仅说明你长得确实好看,要是让她说出了“我一定要把毛利兰介绍给你认识”这种话,那就是她对你人格和人品的极大肯定,以此类推,从铃木园子嘴里蹦出来“你简直是另一个版本的小兰”这样的评价,堪称是她对你无上的赞誉了。
“是吗?”毛利兰起身接过了宫野志保在心花怒放之下拿出来分享的蓝莓酱,“我可没有小哀那么聪明啊。”
“哀酱哀酱的,叫得真亲热啊。”园子往嘴里丢了一块曲奇,熟练地和毛利兰开着玩笑。
“说到这个,小哀一开始似乎很讨厌我这么叫呢。”
那和怎么叫无关。志保心想。一开始无论你怎么叫我都会无视你的。
“结果后来就自己黏上来啦。”铃木园子接过了话头,“然后就经常黏着小兰,但又是一副不给人亲近的样子,当时我就想,真是个难搞的小鬼啊……”
园子大概说的是海滩边网中谜团的那次,以及神秘列车上的那次,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连志保自己也记不清的、她因为害怕躲到小兰身后的时候。
经园子这么一说,宫野志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举动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这么个效果。
她萌生出一种钻到桌子下面躲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