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威瑪,雨夾雪。
清晨啟程時,天氣猶是微雨,待到終於抵達這個小鎮,雨絲卻已轉為細碎白色冰雹。
黑壓壓的天空沉沉地壓下頭頂,大霧漫起。
今夜風雪交加,沒有月亮。
我聽見窗扉吱啞開啟的聲響,循聲望去,只見隔壁屋裡探頭探腦的身影迅速縮回,彷彿害怕與我對上視線。
真是個不適合搬家的日子。
抬頭打量眼前的建築,輕石外牆上爬滿藤蔓,木製的窗框微微泛黑。
這座宅第歷史悠久,踩在荒蕪的庭院裡,耳聽腳下枯枝細碎的輕響,令人錯覺濕黑的地裡沈澱著百年的時光。
一陣風夾雜雪片刮過,我拉拉頸上厚實的圍巾,轉頭叮囑臨時僱傭的工人將箱子搬入屋內。
那是個棕髮男子,憨厚的本地人,有著凍紅的雙頰和老實的藍眼睛。他猶豫地看著我指向二樓的手,半晌囁嚅道:「夫人⋯能不能搬到一樓大廳就好?」
我立刻回絕。那些箱子裡滿滿都是書,光憑我一人不可能搬到二樓書房。
「你是擔心我不給工錢嗎?該給的錢我一定會給的,不用擔心。」
「不是錢的問題⋯⋯」
他吞吞吐吐,似乎十分為難。
「夫人,您⋯是外地人吧?沒有聽過那些傳聞⋯」
看著他眼神游移不定,掃過宅第卻又匆匆收了回來,我想起當初買下這間房子時,令人喜出望外的低價,驀地心底有些不舒服。
「老房子一定都會有些傳聞的,但是現在我們這裡有兩個人呢,能有什麼事呢?」
「可是⋯」
男人舉著紙箱,姿勢十分僵硬,似乎根本不願接近房子一步。
最後,在我再三堅持,又將一疊紙鈔塞入他的掌心後,他才不甘不願地將箱子搬到指定的房間,又匆匆地逃離。
獨自走在陰溼的屋內,再細微的步伐都能揚起大片塵埃。
雙層建築物中,所有家具都塵封在厚重的歲月裏,就連茶杯、髮飾都原封不動。殘存的食物早已腐敗殆盡,留下苟延殘喘的軀殼靜默等待主人的歸來。
我環視房內,驚嘆於建築奇特的結構。一樓的大廳兩側各有一間長型房間,分別是廚房與客房。二樓的房間則有四間,回字型長廊環繞屋內,中空設計讓人能從一樓仰視長廊光景,也能從二樓俯瞰大廳。
木造樓梯在腳下嘎吱作響,我挑選二樓其中一間房間作為臥房,又掃視了堆滿箱子的書房。
明天就開始清掃家裡。至少,該把前任屋主的物品堆入閣樓、把窗戶擦亮、窗簾換新。對了,還有庭院,應該刨一刨土、去除枯萎的枝椏,在那濕黑的地裏種上嬌嫩鮮妍的花。
輕輕向遠在家鄉的母親道聲晚安、揮開腦海中徘徊不去的年輕臉龐,我仰倒在地上鋪開的睡袋裡,卻一時半刻無法入眠。
風還在窗外颼颼刮著,不死心地砰砰撞擊著玻璃,渴望進屋取暖安歇。我望向窗邊重重暗影,腐朽的絲絨無力垂掛兩旁,尖利的枝椏狂亂地在雪中舞動,仿若渴求鮮血的妖精,不耐地等待落單的旅人上鉤。
多年前的床邊故事如今又浮現腦海,是誰曾用溫柔的聲音細數著:那些沈寂在古老森林裡的傳說、那些只屬於無月的夜的童話。
雪靜靜地落了下來,為怖懼的夜晚裹上銀白的外衣。不知何處,似乎藏著一雙陰沉沉的眼,暗中窺伺著屋內的一切。我不安地動了動,卻終究抵擋不過困倦的睡意,在詭譎而奇妙的安寧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