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间宫还是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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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理又失眠了……
当然她不认为那是因为自己平时规范的生物钟出了问题的缘故。
要硬说的话……
隔着还留有一丝缝隙的门缝,明理观望坐在阳台落地窗前仰视星空的少女,抿了抿唇。
少女刚才问她——我是你的谁。
如果说‘不把问题当成问题的话就不是问题’的话,那么大概就不会想现在这样在这里烦恼。
明理不是不明白这种方法,再说自己平时也挺会耍小聪明偷懒的。
可这次不行。
少女的问题,没办法当做没听到。
没办法……不去认真回答。
心里的某处在这样诉说着。
抿嘴唇的动作转为咬,刺痛没有让大脑冷静下来,反而使得更加浑浊。
少女提出了一个不大,却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么想也不对,问题本身并没有那么难以回答,但是自己想要回答的答案与少女想要得到的结果却不一致。
自己想要回答的答案——朋友。
少女想要得到的答案。
“恋人……么。”
仅仅自我呢喃就足以让皮肤发烫的词汇,从书籍和电影电视剧里得到初步认知,再借由身边之人的实际情况理解过后。明理充分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少女会那样诱导自己,也就是说——
想到这里的明理连忙摇头。
不对不对,不可能的,那个小桃怎么会……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自己和少女之间,大概是出了什么异常。
两人之间不同于以往的交错,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而那是什么,明理却从无得知———到底有什么改变了,为什么而改变,那份改变又代表了什么。
‘我迷上了你,间宫明理。’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呐……’
‘为什么……不来依靠我。’
‘回答我,间宫明理。’
‘我、是、你、的、谁’
少女说出这一句句足以让人脸颊发烫话语时的表情。注视着自己、那份紫曜中的坚定,都是令人生不起‘开玩笑吧?’这一猜想的认真。
所以明理心底溢出的是无可压抑的讶异与震惊,和多到足以压垮自身的不知所措。
没有去考虑过那种事,倒不如说光想想把恋人与少女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已经让明理确实感受到自己发烫的双颊。
忍不住跑进洗手间,将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装满蓄水池后把脸沉进去。
“噗哈……”
水珠沿着脸部滑落,勾勒着曲线的同时也点缀着脸蛋上的粉霞,明理用力捂住它们,像是要哭出来般地蹲下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夜晚在两位少女各自的思绪中迎来落幕。
***
过去,世界上最强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曾这样说过。
“如果顺从命运走在既定的道路上,那么即使闭上双眼也能走到某处终点。可我们的人生却总是被某根绯红色的线段拉离方向。嗯?你问我切断那条线段的方法?那么首先……学会去发现它吧,那是最基础的推理,朋友。”
***
“你没睡。”
第二天早七点的餐桌上,少女望着无精打采,将筷子放在眼前的煎蛋上戳来戳去,基本处于神游状态的明理,出声说道。
“唔……”
明理茫然回神,‘哦’了一声后放下筷子,低头怔怔出神。
“妈妈?”
一旁座位上的衣音放下吃到一半的吐司和煎蛋卷看向明理。
明理揉了揉脸,又摇了摇头,朝衣音露出笑容。
“没事的,衣音。我没什么。”
衣音什么也没说地看着她,感觉有些尴尬的明理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噗!”
然后喷了一地。
“那是我的咖啡。”
纯的,没加牛奶和砂糖。
“抱、抱歉。咳、咳咳……”
明理将杯子递还给少女,少女正准备接过时,一双小手从明理手上抢走了杯子。
“………”
“衣音?”
少女看了眼拿走自己杯子的女孩儿。
“还给我。”
“不行啦衣音,快把杯子还给姐姐。”
明理的声音也并未起到什么用,少女与女孩儿保持姿势对峙,深海曜石般的紫眸与清澈湖水样的黑瞳相顾而视。
…………
……………
…………………
许久之后少女选择了放弃,不再继续着无意义的‘大眼瞪小眼’,起身将餐具拿到厨房清洗去了。
***
“梦?”
把吃过早餐后又感到困意的衣音送回房间,明理来到厨房,一边帮少女清洗餐具,一边解释道。
“嗯,衣音她……昨晚一直在做噩梦,一直在叫‘妈妈’……虽然肯定那不是在指我,不过……”
明理欲言又止地垂下眼帘,动作降缓。
对此少女也停下手中动作。
“Akari,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嗯?”
“查到关于那孩子的来历了。”
少女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却让明理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与猜想没有多大差别,她是临市某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不过说是那样,其实也只是装出孤儿院的样子在背地里做着人口贩卖的不法机构罢了。前些日子公安机关那边经过调查考证后决定采取突袭镇压,不过途中突袭失败从而导致发生了战斗。那孩子大概是在那途中趁乱逃出来的。”
说完调查结果,少女轻瞥身旁的明理。发现那苍色的眉间已经微微皱起,指尖轻颤,忍耐着没有让情绪爆发出来。
“不过知道来历的话,事情就简单了。一会儿去通知公安,让他们派人来把那孩子接走……”
“等、等等!”
听到最后一段的明理忍不住打断少女。
“接走?把衣音?”
“把这种走丢的孩子交给公安去处理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少女看了明理一眼,继续清理手中餐具。
“还是说怎么?你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衣音她不喜欢警察……”
“那种东西怎么都好,这个世界可没空顾及所有人的感受。”
这世界本来也就不会给予所有人温柔,有人光鲜亮丽,就有人泥泞满身。
这种简单的‘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规则,少女倒是挺习惯的。
清水洗净餐具污渍,明理微微咬住下唇,时不时观望身旁的少女——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桃会这样抗拒衣音,不过这不是可以退步妥协的事情。
“小桃!”
紧紧咬住下唇,明理突然大喊道。
“在。”
少女继续手中动作,悠然自若地回应。
“如、如果你把衣音送走的话,我、我……我会生气的!”握紧双拳,小脚用力踩踏地板,仿佛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般,明理语调颤颤地‘威胁’着少女。
“哦?”
手中动作终于停下,少女慢条斯理地拧开水龙头,将手腕上的泡沫冲去,看向涨红了脸威胁自己的人儿。
“认真的?”
“对!”
明理点头。
“会很生气?”
“会很生气很生气!不管小桃再怎么道歉,再怎么说好听的话,我都绝对不会原谅小桃了!”
“是么……”
少女不多出现表情浮动的脸,再次勾起几乎让明理心跳漏掉拍数的轻笑。
“那还真是……有点糟糕呢。”
嘴边的弧度继续无意识地上扬,少女一如既往地从容,也让明理陷入一如既往地无措中。
总感觉自己总在和小桃的相处中落入下风,明明自己又没有说错、做错什么,但形式就是莫名会变得一边倒。
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没错!很、很糟糕的!”
别口吃啊喂!
“那么,生气了。你会怎么样?”
修长手臂,将眼前强装严肃的人儿拥入怀中,少女低声询问道。
“是不准我再吻你,还是不准我再做那样的事?”
“才、才不是那样的事啊……”
明理瞥开视线,垂着的手攥紧少女的衣角。
“……衣音她……很害怕。”
随着声音低沉的回应,少女站直身体,直视明理。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能做。总是依赖别人给予的温柔,仰仗别人的庇护。”
“倒也不是想去改变什么,保持这样的现状一直下去的话也挺轻松的,毕竟挺多人都是这样……”
明理缓缓抬起头,朝少女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我从没觉得自己对别人是特别的存在……”
“可衣音她愿意依赖这样的我、需要这样的我……做噩梦时,只要我在身边,她就会感到安心,不会再害怕、不会再颤抖……”
少女拥紧怀中人儿越发颤抖的身子,白皙柔荑轻抚栗色发丝。
“所以……”
明理咬紧下唇,双手用力攀住少女,孩子气地摇头,像是在忍耐什么般。
“我不想衣音走……”
明理知道自己一定没有成长。
因为没有成长,所以说出来的才全是这种任性的话。
她没办法独立照顾一个孩子是显而易见的事,而且那样对衣音本身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自己明明很清楚这种事情——
“我不想衣音走,不想把她交给别人……”
但却依旧任性地朝少女要求着、诉说着、无理取闹着。
少女微微沉默,然后开口:“你迷上她了呐,Akari……”
还真是没办法的事。
“那……晚上和我去见个人好了。”
“人?”
“我有个朋友在做关于户籍资料相关的工作,上次有和她提过那孩子的事。”
少女的视线朝身后的房门看了看。
“具体资料需要从本人身上取证,所以她想要今晚见一面那孩子……还有你。”
“欸?”
听到后面出现自己的名字,明理有些不知所措。
“今晚么?”
“对。虽然很不正经,但她也不是随时闲着的人,况且事情越早解决越好。”少女将视线移回。
“不是么。”
“唔……不是。”
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视少女,红晕渲染白莹耳根,极力隐藏的苍蓝眼底却依然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眼前的少女依旧是简单的黑色水手服装扮,漆黑柔长的直发上,白色的大朵永生点缀着单一的暗色调。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面对一如既往的少女,明理却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只是看着眼前的她、确认她在身边的这件事。就会心神不宁,没办法集中精神。
没办法认真思考的明理将洗干净的餐具放进橱柜,匆忙转身想要离开。
但‘嗒’地一下,手被握住了。
“怎么了。”
少女看着眼前人儿有些急促的喘息和微颤的身体,问道。
“小桃……”
口中呢喃着少女的名字,明理感到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注视着,两人之间的这份时间就好像按下暂停键般变得不再流动。
杂乱交错的情感,让那白皙稚嫩的五官渗出薄薄的汗液。
少女搂住那微颤的双肩,单手偏开明理抵在自己身前的手。
虽然感受到想要将自己推开的决意,但那份力道不知为何实在太小。
白皙柔荑抚开栗色刘海,掌心触及的热度与汗水,让明理眼底不禁升起雾气。
不明白、不清楚、不知道。
她和小桃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到昨日为止都一如既往的相处,在现在却好像哪里都显得异常。
不对,这种事怎么样都好……
“不舒服么。”
“………”
“怎么了,不想告诉我么。我明明……是你的朋友才对。”
短暂的停顿似乎诉说着某些无言的哀伤,明理抬头,发现少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双眼也黯淡了许多。
朋友……么……
谈话归于平静,明理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感受着搂住自己双肩的温度——
“没……没什么……我……我去看看衣音。”
明理有些慌乱地撇开少女,转过身离开客厅。
那道背影没了以往的轻松,反倒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少女望着走廊与卧室的转角口,已经看不到明理的身影。
而她一直看着那边,注视着那边……
阳台吹进的威风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霜冬严日般的寒意,时间仿佛为之定格,屋内寂静无声。
叮铃铃——叮铃铃!
数分钟后,等待身旁手机的铃声响起,少女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伸手接起。
“姐姐……”
***
晚上的七点,东京湾旁一家坏境优良的露天餐厅的中央制定座位上正坐着一位相当不安分的女孩
显眼的水蓝色短发、不足一米四的幼女体型、明明穿的是短裙却以单脚踩在自己所在椅子上这种相当不雅观的姿势‘吭哧吭哧’啃着手中的薯片。
视线扫过还未出现人的门口,用力咬碎口中薯片的声音透露着一种快等不下去的不耐烦。
她确实很不耐烦,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妹妹。
或者说……想要见到那个名为间宫明理的孩子。
深色的双眼再次朝门口观望。
第一次听见间宫明理这个名字是在大约一年半前,少女所在的E·U特攻队去剿灭什么什么家族后的隔天。自己就美国那边发来的邀请询问少女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拒绝’回答。
“我要先得到她身上的‘鹰捲’。”
“哈?把那家伙一起带去那边不就好了?”
“我可不擅长照顾人。”
“哈?照顾人?怎么?你还担心上她了?”
少女没有接话,只是翻阅书本的手指微微一顿,像是停下来思考这件事一般。
在那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女的生活中便多了‘间宫明理’这个额外因素,甚至有几次她在少女赶工的作品旁还看到到几张未完工,但又在完工后被少女称作‘失败品’的素描。
可以说她对这个素未蒙面,叫做‘间宫明理’的人,有着相当程度的兴趣。
直到几天前接到从少女那里破天荒打来的电话,才有了这次的见面机会。
虽然一直以来的印象只有少女的几张素描,不过今晚大概是能见到本人了。
‘吭哧’咬掉最后一块薯片,她舔掉手指上碎屑残渣,咧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可别让我失望啊……
***
半小时后,当少女拆开第八包薯片并啃完一个鲷鱼烧后,等待的主角登场了。
撇开与以往毫无差别的黑色水手服装束的少女,她的目光径直看向少女身旁牵着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身上。
哦?
她有些玩味地挑眉。
有点意思。
***
“收敛下你的姿势,姐姐。”
“有什么关系嘛。”
应还未对打招呼就对自己提出意见的少女,她笑着将自己踩在椅子上的脚收下去,然后转头看向一旁有些踌躇的女孩儿
“hellohello,你就是间宫明理吧。我是我可爱妹妹Nerium indicum MilI(夹竹桃)的姐姐。
那比起明理还显稚嫩的小脸上咧开一个笑容
“我叫Prunus persica(水蜜桃)”
明理对这个‘孩子’的笑容有些发憷,不禁往少女身旁缩了缩。
“你是小桃的……姐姐?”
“哈,差不多是那意思吧。我是我可爱妹妹想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的姐姐。”
大笑着从身旁放着的包里拿出一叠纸。
“情况我是了解了,麻烦的前缀不谈,来说点直接的东西吧。”
水蜜桃翻了翻手中的纸样后看向明理。
“选一个吧。”
“诶?选什么?”
明理有些发楞,水蜜桃则是一脸理所让然的表情继续说道。
“当然是这孩子的姓氏了,是姓间宫还是铃木,选一个吧。”